简秀莲愣在原地。
她看着徐牧野宽阔而挺拔的背影,那件干净的白衬衫,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个背影,替她挡住了所有刺向她的目光和恶意。
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
屈辱、愤怒、无助,种种情绪翻涌上来,最后却都化作了一股酸涩的暖流,堵在喉咙里。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整理一下自己被扯乱的头发,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她此刻的样子,一定狼狈到了极点。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淡蓝色的连衣裙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头发更是乱得像个鸟窝。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徐牧野没有再看那个保安一眼。
他转过头,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刚刚还嚣张不已的中年妇女。
“这里是国营工厂的大门,不是菜市场。”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想解决问题,就去厂办公室谈,或者直接去公安局报案。”
“再在这里堵着门闹事,别怪我不客气。”
那几个女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刚刚那个指着简秀莲鼻子骂的臃肿女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接触到徐牧野眼神的一瞬间,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们只是欺软怕硬。
简秀莲现在落了难,她们才敢上来踩一脚。
可眼前这个开着小轿车的年轻人,明显不是她们能惹得起的人物。
人群中,开始有人小声议论。
“这男的是谁啊?”
“看着面生,不是咱们厂的吧?”
“开桑塔纳的,肯定是个大干部。”
“他跟简秀莲什么关系?怎么会替她出头?”
徐牧野无视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他走到简秀莲身边,看着她红肿的脸颊和凌乱的衣衫,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
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上车。”
两个字,简单,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简秀莲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抬起头,对上徐牧野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沉静。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反抗,也没有犹豫,跟着他走向那辆黑色的桑塔纳。
徐牧野替她拉开车门。
简秀莲坐了进去。
柔软的座椅,隔绝了身后那些复杂的目光。
车门关上,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徐牧野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桑塔纳平稳地驶离了齿轮厂的大门,将那片混乱和狼藉,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车厢里很安静。
只有发动机轻微的嗡鸣声。
徐牧野打开了车载收音机,里面正放着一首舒缓的轻音乐。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身后的简秀莲。
她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那张一向精明干练的脸上,此刻满是疲惫和脆弱。
车子在平坦的柏油路上行驶着。
路两旁的白杨树,在车窗外飞速地向后倒退。
“齿轮厂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徐牧野打破了沉默,声音平淡,像是在问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
简秀莲的身体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哭过的痕迹。
“乱套了。”
她只说了三个字,便停了下来,似乎在组织语言。
“胡应强他们,还有几个副厂长、财务科长,前天晚上被纪委的人一起带走了。”
“现在厂里,群龙无首。”
“生产线早就停了,工人们天天聚在厂里闹事,要工资,要说法。”
“之前签的那些合同,全都违了约,外面催债的,堵在办公室门口,跟苍蝇一样。”
她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现在倒成了他们的出气筒。”
“那些厂邻居的老婆们,还有被他牵连进去的那些人的家属,都觉得是我在背后告的密,是我把他们害了。”
她没有说自己被孤立,被辱骂,被殴打。
但徐牧野能从她平淡的叙述里,听出所有的屈辱和艰难。
徐牧野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管理层腐败问题了。
整个齿轮厂,就像一艘正在沉没的破船,船长和大副都被抓了,剩下的水手和乘客,在甲板上为了抢夺最后一点资源而自相残杀。
而红旗厂那每个月900件的变速箱齿轮,加在一起也有价值几十万的货,就压在这艘船的底舱里。
这几十年,红旗厂可以随时拿出来,货也就在齿轮厂的仓库里。
而这笔钱,能够马上稳定住齿轮厂的人心。
也就能把这艘船稳住,甚至,让它重新起航。
否则,恐怕齿轮厂就要一蹶不振,光恢复元气都要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简秀莲。
她正扭头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紧绷着,红肿的脸颊让她看上去有些狼狈。
可她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颓丧。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一股不屈的韧劲。
像是一株被踩进泥土里的野草,只要有一点阳光雨露,就能重新挺直腰杆。
徐牧野心里,一个大胆的念头,开始萌芽。
他忽然转动方向盘,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向左拐去。
简秀莲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向惊了一下。
她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徐牧野。
“我们……这是去哪儿?”
这不是回红旗厂的路。
“工业局。”
徐牧野的回答,依旧简短。
他没有立刻回厂里,而是调转车头,径直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开去。
他需要先去摸清楚工业局对齿轮厂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胡应强的案子,后续会怎么处理。
以及,他心里那个刚刚萌生的计划,有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简秀莲的脸上,露出了更加困惑的神情。
去工业局?
去找谁?
去做什么?
她心里充满了疑问,但看着徐牧野专注开车的侧脸,她又把所有问题都咽了回去。
这个男人,从出现开始,就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揣度的神秘和笃定。
她选择相信他。
或者说,她现在除了相信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车子在海阳市的主干道上行驶。
路边的建筑,从低矮破旧的家属楼,逐渐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办公楼。
徐牧野在一处电话亭旁边停了车。
他对简秀莲说。
“你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