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刘宏伟手中的那个名贵紫砂茶杯,轰然落地。
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裤子。
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脸上,那股志在必得的笑容,彻底凝固,扭曲。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
几秒钟后,一股无法遏制的暴怒,冲上了他的头顶。
“废物!一群废物!”
他抓起桌上的文件,狠狠地砸在地上,疯狂地咆哮着。
他精心策划,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致命一击,竟然就这么被那个黄毛小子,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他甚至,还把纪国纲给牵扯了进来?
这个徐牧野,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的背后,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巨大的挫败感和深入骨髓的恨意,像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刘宏伟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红旗厂的方向。
他知道。
他和徐牧野之间,已经不是简单的私人恩怨了。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而且,他已经输掉了至关重要的第一回合。
那场关于停产整顿的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夏日雷雨,雨过天晴后,红旗厂的天空,反而显得更加清澈明净。
经此一役,徐牧野的威望,在厂里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工人们看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敬佩,更多了一份死心塌地的信赖。
他们知道,这个年轻的厂长,是真的能带着他们,把腰杆挺直了,把日子过好的主心骨。
生产的号角重新吹响,整个工厂都迸发出一种惊人的活力。
机器的轰鸣声昼夜不息,每一颗螺丝,每一片钢板,都仿佛在诉说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奋发。
运输公司的订单,在有条不紊地完成。
闲置宿舍楼的修缮计划,也正式提上了日程,图纸已经送到了徐牧野的办公桌上。
一切,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半个月后。
徐牧野的生活,似乎也回归了某种平静的节奏。
白天,他是运筹帷幄的厂长,处理着纷繁复杂的厂务。
晚上,他回到那个小小的家,沈青禾总会为他留一盏灯,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这种平静,让他有些沉醉,也让他生出了一丝警惕。
他知道,刘宏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那个盘踞在纺织厂的枭雄,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动下一次攻击。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问题并非来自刘宏伟的直接攻击。
而是来自于一个被他,也被很多人,暂时忽略的角落。
这天下午,肖伟业敲门走进了办公室,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厂长,跟你说个事。”
“老肖,坐。”
徐牧野放下手中的笔。
肖伟业搓了搓手,欲言又止。
“就是……华星轴承厂那摊子事。”
他最终还是开了口。
华星轴承厂。
这个名字,让徐牧野的眉头微微一动。
当初为了拿下华星厂那块地皮和设备,红旗厂名义上兼并了华星厂。
但双方的协议很明确,红旗厂只要地和设备,人员的安置问题,由市工业局全权负责。
从那以后,徐牧野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红旗厂内部的生产和对抗刘宏伟的明枪暗箭上,确实没再过多关注华星厂的后续。
“他们那边,出什么事了?”
徐牧野问道。
“唉,何止是出事了。”
肖伟业叹了口气。
“我一个老战友,以前就在华星厂当车间主任,前两天我俩喝酒,他跟我吐了一肚子苦水。”
“工业局那边,说是给安置,可哪有那么容易。”
“上百号工人,拖家带口的,那就是几百号人啊。就给弄到西郊那边,搭了些临时板房住着。”
“说是等新的安置房,可猴年马月才能盖好?”
“咱们厂这边,他们那生产线还没整备好,还没开工,每个月就发点微薄的生活费,连吃饭都成问题。”
“板房区那边,现在是乱成了一锅粥。”
“孩子没学上,大人没活干,天天就是吵架,打架,喝酒闹事。”
“我那老战友说,再这么下去,非出大乱子不可。”
肖伟业的声音,透着一股沉重的忧虑。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也随着他的讲述,变得凝重起来。
徐牧野脸上的平静,一点点消失。
他想起当初在谈判桌上,工业局局长马保三拍着胸脯的保证。
他也想起,那些华星厂工人,在得知工厂被兼并时,脸上那茫然又带着一丝期盼的表情。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了政府身上。
可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西郊板房区,具体在什么位置?”
徐牧野的声音,有些低沉。
……
第二天,徐牧野没有去厂里。
他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蓝色工装,开着那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
沈青禾不放心,也换了身朴素的衣裳,默默地坐在车里。
两人穿过大半个海阳市,来到了西郊。
越往西走,道路越是颠簸,繁华的城市景象,被一片片荒凉的土地和低矮的平房所取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劣质煤炭燃烧后混合的怪味。
他们甚至不需要问路。
顺着那股压抑混乱的气息,很容易就找到了那片所谓的“临时安置区”。
那是一片用石棉瓦和三合板,匆匆搭建起来的巨大棚户区。
密密麻麻的简易板房,像一个个灰色的火柴盒,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
地面是坑坑洼洼的泥地,前几天下过雨,积水混着垃圾,散发着阵阵恶臭。
电线像蜘蛛网一样,胡乱地从一根根电线杆上扯下来,垂在半空中,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还没走进那片区域,一股绝望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徐牧野停下车,心头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
眼前的景象,比肖伟业描述的,比他想象的,要触目惊心一百倍。
他和沈青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
于拥军怎么没有汇报?
他们推着车,走了进去。
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围坐在一张破桌子旁,就着几颗花生米,喝着最廉价的白酒,眼神空洞,满脸颓唐。
一个女人正在一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下,费力地搓洗着衣服,她的手,被冰冷的水冻得通红。
几个半大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脏衣服,在泥地里追逐打闹,他们的笑声,在这片压抑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一间板房里传了出来。
“你还有脸喝酒?孩子的学费怎么办?下个月的米钱在哪里?”
“你冲我嚷嚷什么!老子现在就是个废人!谁他妈愿意过这种日子!”
“我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
“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