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野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有些想笑。
他坐到床边,耐心地解释。
“老肖,你这思想还停留在几年前呢。”
“你听说过年广久吗?那个卖傻子瓜子的。”
“还有温州八大王,当年都因为投机倒把罪被抓过。”
“但现在政策不一样了,国家鼓励搞活经济,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只要咱们手续齐全,正常经营,就不算投机倒把。”
“咱们这是利用闲置资源,搞活企业,是符合政策方向的。”
肖伟业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徐牧野笃定的样子,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半。
“那……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徐牧野说道。
“安心睡吧。”
“明天等海阳那边的老王开车过来。”
“如果他来不及,咱们就先跟朱厂长借辆双庆厂的卡车,先把这批减震器运回海阳。”
“先把这第一步走稳了。”
肖伟业这才点点头,躺了下来,但翻来覆去,显然还是有些心事。
第二天一早。
徐牧野和肖伟业来到双庆汽修厂的仓库,准备装运昨天谈好的减震器。
朱成果也早早地等在了那里,还叫了两个工人帮忙。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手搬货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等一下!”
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身材瘦高,脸上带着几分痞气的年轻工人拦在了卡车前。
他双手叉腰,斜眼看着徐牧野。
“这些货不能拉走!”
朱成果皱起眉头。
“杜小虎,你干什么?”
这个叫杜小虎的工人,朱成果说起厂里情况时提过一嘴,徐牧野有点印象,似乎是厂里比较刺头的一个。
杜小虎根本不理会朱成果,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徐牧野。
“想拉走可以,先把钱付了!”
“这些减震器是我们双庆厂用指标买的,是厂里的财产!”
“没给钱,一支都不准带走!”
徐牧野示意肖伟业去找朱成果沟通,自己则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杜小虎一支。
“这位师傅,别着急。”
“我们跟朱厂长都谈好了,先提货,钱随后就到。”
徐牧野没跟他解释买指标的事,这事还是尽量不跟一般工人提的好。
杜小虎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夹在耳朵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徐牧野。
“随后就到?谁知道猴年马月?”
他上下打量着徐牧野,语气带着嘲讽。
“我可听说了,你们海阳红旗厂都快倒闭了,哪来的钱?”
“我看你们就是想把这些配件拉出去,到黑市上卖高价吧?”
他声音陡然拔高。
“我告诉你们,这可是我们厂用国家指标买来的内部价配件!”
“不能随便卖给外面那些不相干的厂子!”
“真要卖,也得按市场价来!”
徐牧野听着,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他注意到,杜小虎说话的时候,周围已经围过来了好几个同样无所事事的工人,显然是杜小虎提前叫来的。
这是打算煽动工人闹事?
杜小虎见人多了,更加得意,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痛心疾首地对着围观的工人们喊道。
“兄弟们!咱们厂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
“一年到头没几个活儿,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这些配件,是咱们厂好不容易弄来的指标买的!”
“现在有人想空手套白狼,把咱们厂的东西拉走!”
“朱厂长他……他这是胳膊肘往外拐!这是在挖咱们厂的墙角!是在谋私利!”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
“咱们不能让厂里的利益受损失!”
“要拉走可以,必须按市场价给钱!一分都不能少!”
一些工人被他煽动得也开始窃窃私语,看向朱成果和徐牧野的眼神变得不善。
这时,肖伟业和朱成果从办公室那边快步走了过来。
朱成果听着杜小虎的话,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哆嗦。
“杜小虎!你胡说八道什么!”
杜小虎立刻把矛头对准朱成果。
“厂长!我胡说?难道这些配件不是咱们厂的指标买的?”
“难道他们给钱了吗?”
“您就这么轻易把厂里的东西送人,难道不是损害大家的利益?”
朱成果被杜小虎一连串的质问堵得说不出话来,急得直跺脚。
周围的工人也纷纷附和。
“小虎说得对!不能白白便宜了外人!”
“就是!厂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场面一时间有些失控。
肖伟业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拉徐牧野的衣角。
徐牧野却一直很平静,等到杜小虎和那些被煽动的工人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似乎说累了。
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第一,这不是卖,这叫调货。”
“我们红旗厂和双庆厂是兄弟单位,互相帮助,调剂余缺,这叫厂际协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杜小虎。
“第二,我们不是白拿,朱厂长已经同意,我们后续会用同等价值的其他配件或者服务来抵偿,说白了,就是换货,根本不涉及到一分钱的买卖。”
他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嘲弄。
“第三,你刚才说,要按市场价卖?”
“杜师傅,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用国家计划内指标采购的物资,如果拿到计划外市场去卖高价,那叫什么?”
“那叫投机倒把!是犯法的!”
“情节严重的,要判刑!”
“你杜小虎是想犯法?想进局子?”
徐牧野向前逼近一步,盯着杜小虎的眼睛。
“我们这叫合规的内部调拨,你要是想按市场价收钱……”
他冷笑一声。
“你敢拿,我还不敢给呢。”
“不可能?”
杜小虎提高了嗓门,梗着脖子反驳。
“怎么不可能?”
“我亲眼见过,有的厂子就是这么干的!”
“把计划内的配件,偷偷摸摸卖到黑市上去,赚的可多了!”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原本有些动摇的工人们,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对啊,我也听说过,有这种事儿。”
“就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打着调货的名义,背地里干着倒卖的勾当?”
“这年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心里想的啥。”
工人们的议论声,像夏日午后的蚊蝇,嗡嗡作响,令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