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细雨一直下着,下午三点左右,刘置穿着透明雨衣出现在郊区的芦苇地,芦苇地中央有一条河沟,这个河沟常年有水,天气好的时候可能会有那么一两个垂钓的,其它时间几乎没人,太荒凉,太瘆人,传言曾在这里死过人,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传言一直存在。
刘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岸边的平地上,大部分芦苇达到他的胸部,有的已经高过他,如果想看清地上有什么东西,那就得将芦苇和杂草拨开。随后他往水边走去,越靠近水边地面越湿、越泥泞,每走一步都会陷进去,鞋子已然看不出什么样式的了。等终于来到水边一看,水是绿色的,水草覆盖了大部分水域,水面波澜无惊,活脱脱的一潭死水,而且还散发着一种怪异的味道。刘置不禁皱眉,如果这里来过垂钓者,那也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了他一跳,是丽丽。
刘置:干嘛?
丽丽:你在哪呢?
刘置:我在外面玩呢,怎么了?
丽丽:我爸他那腰间盘又犯了,疼得不敢动弹,我想着去住几天,给他做做饭啥的。
刘置:去吧去吧,多住几天,带他去医院按摩按摩。
丽丽:行,你啥时候回来啊?要不我给你做好了饭再走?
刘置:不用,你走你的就行,我没事。
丽丽:那行吧,你早点回来。
刘置:我一会就回去。
刘置挂掉电话重新环视四周,他确信,这个地方曾经死过人应该不是传言。就现在而言,映入眼帘的均是高低不平的芦苇和杂草,即使有人出现,他也看不到,对方自然也看不到他,唯独能看到的是远处高出一些的马路上偶尔过往的车辆,包括他的车,从停车的位置到他脚下大概七八十米远。
马路的另一边是田地,那么这里应该是还没有开发到的,或者就是专门种植芦苇的,刘置这么猜测。
他想不起来是从谁的嘴里听到这里有一条河沟以及死过人的事了。
等他开车慢慢悠悠回家之后,丽丽早已经走了,少了几件衣服和化妆品。此时五点一刻,此时家里就他一个人,此时锅碗瓢盆冰凉,他再次的真正意义上的认识到丽丽的不可或缺,尤其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要不我给你做好了饭再走”真是让他万般欣慰。他不得不这么感叹,没了丽丽,这个家恐怕就散了。
小雨下了一天仍没有停下的意思,晚上或者从傍晚时分就开始,人间烟火将重新登场,甚至越是阴雨天烟火味就越浓重。陈默一如既往的到点关门,当他回到家里饭已经做好了,他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平时要么一句话不说,要么礼节性的回应一两句,今天居然主动找话题。
陈默:刚回来的时候,下雨下的路上都是水嘛,一个女孩啪叽摔了一跤,她男朋友过去扶她,结果啪叽也摔那了,哈哈哈……
王花开:哈哈……一到下雨天就有滑倒的,怎么都那么不小心呢?
陈默:是啊,我感觉我就没事,哪滑哪不滑一看就知道。
王花开:知道也不能走得那么快,又没什么急事,溜溜达达走呗。
陈默:嗯,我知道,明天好像还有雨。
王花开:是啊,下起来没完了,明天还去店里吗?
陈默:去啊,去,在家待着也没事,我想着过段时间把店转让出去,这个房子卖了,拿这个钱再从别的地方买一套房子,都搬过去。
王花开很是疑惑:为什么?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陈默:换一个地方换一个生活方式,也换一种心情啊。
王花开:哦哦,行,既然你打算好了就按你说的办吧,也确实该换一种心情了。
陈默:明天晚上别做饭了,我从外边买吧,买点酒,买点菜,改善改善。
王花开:啊,好。
陈大年跟着一块吃饭,自然也坐在这里,王花开喂他一口,他就吃一口,吃不多少,喂到嘴里的也有一半又掉了出来,所以经常的习惯的一边喂他一边给他擦嘴,难伺候之极。
夜里九点多,陈大年已经睡下,灯也关了,王花开站在门口处贴着门仔细地听着什么,听了好长时间,之后又垫手垫脚地走到窗前坐下,眉头一直紧锁着,完全不是以往愣神呆坐的样子,像是有什么重大关切的以及令她紧张的事情。虽坐在窗前,但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很少见她有这副神态,她此时的神态像极了看见“高级犯罪”四个字时的样子。
陈默站在书房的窗前,屋里没有开灯,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神色看起来特别阴沉,还带着一丝诡笑,说不上来的吓人,远远失去了平时文质彬彬的样子,就是把现在的他比喻成恶魔也不为过,没人知道看似文弱的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一副面孔。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了,书桌上还是老样子,只不过那四个字每每在这种氛围下都会显得格外醒目。
星期六这天,静静有两件事要干,一是去房屋中介那里询问一下余款能不能晚几天再付,中介问她晚到什么时候,她说最晚不超过下个星期六,中介特意又联系了房东,房东坦言没问题,这样第一件事就算完成了。
第二件事就是去陈默的文具店,当她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就开始紧张了,随着实施的到来,又紧张又兴奋。
静静尽可能的让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自我鼓舞,可当她来到文具店的时候,尤其看到陈默的那一刻,紧张感一下子又爆棚了,她下意识地和上次一样直接走去最里边,以此来遮掩自己。陈默一眼就认出是谁来了,一心认为是来买东西的,所以并没有多想,就默默地看着、等着。
这时候外边下起雨来了,陈默随即来到门口看雨,路上的人们跑的跑,躲的躲,不一会就消散的无踪无影。不光陈默站在门口,好多店铺的老板都站在门口,可能都在作一种无名的感叹吧,噢,又下雨了。陈默转身回去,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正站在最里边的静静,静静也在看他,两人一对视,静静竟然快速地躲藏,紧接着脸变得通红,而这一现象被陈默尽收眼底。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静静才慢慢地走出来,边走边看,假装一副真要买东西的样子,其实心里仍然紧张的不行。外边的雨哗哗下着,事实上哪怕她一句话也不说,一件事也不做,这也会为她冠上一个“避雨”的由头,而她也想到了这一点,这么一来,紧张的心情自然而然的就平稳了很多。
静静:雨下的挺大哈。
陈默:是挺大。
静静:在你这避雨,给你添麻烦了。
陈默:没事没事。
静静:哎上次撞得那个人是你吗?星期一那天,交叉路口那,是不是你?
陈默忽的一下想起来了,他仔细地看着静静,他只记得上次这个女的问他“是叫陈默吗”,现在全然知晓,原来星期一撞他的、并把他嘴唇撞破的也是此人,他不禁一笑。
陈默:啊,哈哈,是。
静静:哈哈哈……我一看就是你!没撞坏你吧?也怪我,光顾着走路了,……这是你的店啊?
陈默:对,我的店。
静静:哦哦,我之前好像来过,……噢,对,我就是来过,你是叫陈默吧?
陈默:我……我是叫陈默。
静静:我记得我上次是来看有没有彩铅的,我一个朋友画画,非让我看看哪有彩铅,我告诉她一个叫“陈默文具店”的那里有,你去买就行,也不知道她来没来。
陈默:好像是没来,这几天没人来买彩铅。
静静:哦哦,你这样,你把电话告诉我,回头我问问她还要不要彩铅,要是要的话给你打电话。
静静一边说着一边装作认真的掏出手机,陈默说手机号码,她记录,之后又确认了一遍,一切都表现的那么自然,其实她正竭力压制内心的欣喜。她知道自己在撒谎,但她有办法圆谎,她的目的就是得到陈默的联系方式,只要得到联系方式,剩下的事情将水到渠成。
静静:我叫静静,安静的静。
陈默:哦哦。
静静:你今年有三十?
陈默:三十八。
静静有些不敢相信:三十八?你三十八?一点都不像。
陈默:怎么不像?
静静:反正不像,你说你属什么的吧?孩子多大了?
陈默:属龙啊。
静静:那你孩子呢?
陈默:你干嘛?
静静:我不信你三十八了,你说你三十八了,那你孩子应该十多岁了吧?
陈默:我未婚。
陈默说得干脆利落,其中不乏严肃的意味,静静是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她真想追问下去,比如“真的假的”,再比如“为什么没结婚”,但又一想,不能再追问了,一是从陈默的表情上就能得知这不像是假的,二是本来两个毫无关系的人,如果问的太深会给陈默留下不好的印象,而“未婚”两个字本身就是一个有份量的答案,她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
静静已然快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一个“未婚”值得她抛开所有的疑问,就是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将抛到脑后。她的脸上一阵阵地泛红,嘴角扬起又落下,她真想仔细地看一眼陈默,可这会儿突然又紧张了起来,心砰砰直跳,不看陈默,就无法知道陈默是否在看着她,她不希望陈默在这一刻看她,因为一旦那样,她肯定会更紧张的,但是,她又多么希望陈默在看着她呀。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陈默的,好像稀里糊涂就喜欢上了,稀里糊涂的就到了如此迷恋的程度。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也不想管那么多,这一刻,她再次相信缘份的力量,她相信陈默也在等着她。曾经幻想的画面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可见,她清楚地看到,她与陈默手拉手走着,背靠背坐着,欢声笑语,打打闹闹,晚上两人一起做饭吃,又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慵懒地躺在陈默怀里,陈默温柔地拍打着她,时而亲吻她,而她动不动就调皮一下。
静静太沉浸在幻想中了,不知不觉的嘴角还是扬了起来。
陈默:雨停了。
一句话把静静从幻想中拉了出来,简直太无情。当然,静静毫无感觉,她只是本能的去注意外面的情况,一看雨真停了,然后连话也没说就走了,只不过在走后才回过味来,一路上没少责怪自己。
傍晚六点左右,陈默提着买来的菜和酒回到家里,王花开接过来并一一摆到桌子上,都把桌子摆满了,又把准备好的酒杯拿来,给陈默倒了一杯白酒,自己则倒了一杯啤酒。陈大年自然是不能喝酒的,像往常一样哆哆嗦嗦坐在属于他的位子上,只不过此时的哆哆嗦嗦似乎也充斥着些许愉悦感。
多少年不曾有过的一场“盛宴”开始了,陈默吃得带劲,喝得过瘾,往日的优雅在这一刻已然消失了大半,看得出他这两天的确高兴。王花开看起来也很高兴,吃着喝着,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期间把陈大年喂好了并伺候着去休息,回来之后继续,与陈默一同回忆着往事,尤其陈默小时候的一些趣事被她大侃特侃,说得陈默连连发笑。
氛围没了往日的压抑,转而换成了满屋的欢笑声,如果这一幕被别人看见,一定感叹这得是多么幸福的家庭啊。
“盛宴”一直到九点多才结束,王花开清理桌子,陈默帮衬着,随着清理收官,贯穿了几个小时的欢笑声终于落下了帷幕。王花开因为喝了一些酒,没有再去窗前呆坐,更没有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看着听着,而是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外面满天星星,月光照射到屋子里,使得这一幕形成了和往日不同的画面。
陈默是刚洗漱完就有一个电话打来,一个陌生号码,接通之后才知道是静静。
静静:我问我那个朋友了,她说她已经从别的地方买彩铅了,所以就先就不买了。
陈默:没关系没关系。
静静:其实我挺生气的,我心想,你怎么能这样呢?让我帮着去看看哪有彩铅,结果我看完了,你从别的地方买了,是,你想从哪买就从哪买,但你得说一声吧,是不是?你要么别让我帮,我帮完了你又从别的地方买了,也不说一声,哪有这么办事的?你说是不是?
陈默:哈哈,是。
静静:这朋友没得交了,真的,你是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烦她了,整天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她也不想想,人家谁能看得起她?反正以后别说再让我帮忙,我肯定不会帮她了,没法帮,真的,哎,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
陈默:我身边……还好吧,我朋友不多。
静静:哎,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跟别人交流啊?
陈默:没有啊,涉及不到,所以就朋友不多。
静静:哎,你是不是不抽烟喝酒啊?
陈默:也抽烟也喝酒,只不过很少,你问这个干嘛?
静静:我就觉得你不像那种特别外向的人。
陈默:那我像哪种人?
静静:像……像书呆子,哈哈哈……其实我也不喜欢那种特别外向的人,总感觉世界围着他转似的,整天一副多么了不起的样子,哼,要多讨厌有多讨厌,哎,你说你未婚,那对象呢?对象总得有吧?
这个问题是静静回家之后才想起来的,在文具店的时候光顾着高兴了,这么重要的问题竟然没想起来,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这也是她打电话的原因之一。
陈默:我没对象,你要是没事的话先挂了啊。
不等静静说话就把电话挂了,陈默做完最后的收拾终于也躺到床上,可躺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静静白天说的话和现在说的话,反正都是静静。他已经三十八岁了,该懂的都懂了,包括感情上的一些事情,虽说没有正经的谈过一次恋爱,但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以及自身的一些感悟等等让他足以算得上半个过来人了,所以,他猜得出静静的意思,静静是喜欢他。
再回想起白天静静脸红的那副模样,就更确认了此时的猜测。
他挂电话并不是说他不喜欢静静,他只是觉得这一切有点莫名奇怪。他曾经也渴望过爱情,也有过喜欢的人,但因为种种原因以及时间的流逝落空了、淡漠了,已至于不再心怀憧憬。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王花开还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他回答看缘份吧,王花开每每问他这种问题的时候,他都这么回答,包括刘置问他,其实他这是避而不谈,又不好直接回避,无奈只能用上“缘份”二字了。
现在想回避也避不开了,因为真有一个女孩喜欢他,缘份也真的到来了。
从十点躺下的,一直到凌晨十二点了还没睡着,感觉比白天还精神。静静的出现终归还是唤醒了他压在心底多年的那份对爱情的渴望,只不过此时非彼时,现在的他已经足够成熟了,不再盲目乐观,比如静静为什么喜欢他?静静有没有考虑年龄的问题、经济的问题?以及弄清了他所有情况后还会喜欢他吗?这些问题摆在这,作为三十八岁的他不得不考虑,所以这就成了一边是逐渐沸腾的渴望,一边是不得不考虑的实际问题,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碰撞了,搞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