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记不了你,但我已经不再想着你念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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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灵,谢谢你。谢谢你为小兰也为我说的那番话。”
“小兰跟你说了?
我都是为了小兰说的,有些话当下一时情急,不一定对,我劝你不要抠字眼阿!小心我弄条蛇在你被窝里哦!”
“你其实是个善良的姑娘,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凶巴巴的呢?”
“你管我阿!我本来就这么凶,你能拿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像小兰小时候调皮那样,抓过来打屁股而已。”
“你!你敢!”
几天过去,我的入睡时间恢复到了之前稳定后的状态——延后了一个小时左右。
凯哥得知后显得很高兴,但还是如我内心的担心一样,他又安排了对我进行催眠治疗。
另外,在凯哥的建议下,小兰由罗桢陪着在凯哥这里陆续做了几期的心理治疗,直到凯哥对她放下心来。凯哥并没有对此收费,以他的话来说他只是想和小兰多聊聊天而已。而他对罗桢的评价则是,“并没有比我那傻儿子优秀多少啊”。
当一切就绪之后,我随着凯哥手里摇着的吊坠开始往下沉,但奇怪的是,很快我就落到了地面上。
周围满眼都是松软的沙地,还没走,炎炎烈日晒下来就已经汗流浃背。一路上毫无人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炎热让我只感觉身体直至心灵都快要干涸了。
身上已经流不出汗水,再走一段,脚下忽然成了鹅卵石的路。早已被烫得滚熟的脚底板踩在坚硬突起的鹅卵石上,钻心的疼痛立时像藤曼一样爬满全身的每一根痛感神经。
不一会儿,天空雷雨交加,四面刮起了寒冷的大风,吹得身体摇摇摆摆哆哆嗦嗦,脚下的鹅卵石也变得湿滑难当,走几步就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摔在地上的我会立刻爬起来继续走,就算佝偻着身躯,也继续走着。
走着走着走着······突然之间风雨住了,迎面吹来了和煦的带着泥土香的微风。
我直起身子往前看,眼前是绿得遍野无边的草地,温润的空气吸进肺里,顿时我感觉自己重新充满了活力。
我注意到遥远的前方出现了一粒小黑点,再向前走几步,不一会儿,小黑点就变成了一艘万吨巨轮,航行在这茫茫的草地之上,朝我驶来。
当巨轮靠近,忽然周围出现了吵杂的人声,眼角往周围一扫,无数的游客打扮的人们肩撞着肩背擦着背,正在往巨轮上挤。他们之中大部分双手都提着沉重的行李,却都孤身一人。嘈杂声越来越近,一个海员打扮的人正在巨轮下检票,人们走到他跟前却都拿不出票来,于是便被一旁站着的魁梧的海兵驱赶开去。
巨轮随着荡漾的草地上下起伏着,人群便也像荡漾的草地一般,在无情看守着的海兵面前一波接着一波荡漾开去。
我看得入神,忽然有一双手握住了我右侧的手臂,我转头一看,应夏皱着鼻子低低地说着,“你把我忘了吗?”
由于声音细微,我听不清她是在问我,还是在说陈述句——“你把我忘了吧”。
正当我准备回答她,人潮竟一下把我推向前。我疑惑自己是否有船票时,却已经跟着人群登上了巨轮。我朝下张望着,遍野的人群随着青草摇摆着,已然找不见应夏的身影。
巨轮在草地上航行着,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地方。我被催促着下了船,我转头看了看身后,发现竟然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下船。
穿过眼前的一片树林,眼前一亮,一座种满各样花草的美丽庄园出现在视线里。花园里大部分的花枝已经挂上了饱满的花骨朵,看看不久便要绽放开来,有几只彩色的蝴蝶围绕着它们翩翩飞舞着。我高兴地俯下身观察着这些可爱迷人的花骨朵儿,一朵朵闻着它们淡淡的含苞待放的香气。
“你是谁?”
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感觉到有一个身影从屋门里闪了出来。
“小心!我的花!好不容易才要开了!”
出现在我眼睛里的不是女鬼,而是一位穿着碎花长裙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姑娘,气鼓鼓地往地上跺了跺脚。
“我······”
“你······吴桐?”
我一听,走向前,仔细打量起她来。她的耳边别着一个淡粉色的发卡,把左侧的头发拢到了耳后,脚底穿了一双圆头平底单鞋,确实像她平时的打扮。她脸上像是化了淡妆却又像是素颜,与一开始在我脸上化完妆的“我”越看越相似。这次仔细一瞧,不禁发现,要单从相貌上看,她比起小兰、小周她们也不遑多让。
“你是何雨灵?”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何雨灵默认了我的问题。
“我,”我一时说不上个究竟,干脆耍起了流氓,“这是在我的心里吧?我当然想来就能来啊。”
“你······”
“哇,你在我心里面居然住得这么好啊!”抬头看了一眼这栋全木制的小“别野”,说完我趁她不注意,绕过她往屋门里窜过去。
“你,你站住。”何雨灵喊道。
正当我一只脚刚跨进门槛,肺里突然地喘不上气来,身体随即向下跌去,我看到何雨灵的手幽灵般地从我的左臂上掠过,然后我就一下子扑倒在地。何雨灵似乎在我的身后说着什么,我面朝地,一句也没听清,没一会儿就昏厥了过去。
当我醒来,凯哥就出现在了面前。由于体力不支,我整个人虚脱般地躺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你刚刚见到‘她’了?”等我稍微恢复,凯哥问道。
我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我听你叫出了‘她’的名字,是叫何雨灵吧?”
我点点头,把催眠梦境中发生的事情如之前一样一一告诉了他。凯哥显得很高兴,满意地点了点头。
“凯哥,我有个疑惑。”我忽然想到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
“在催眠的梦境里我和她虽然能看见对方,但都只是,怎么说好呢······都是不真实的存在是吗?”
“对,你已经注意到了。”凯哥解释道,“在那里,你们都算是······可以称为一种精神体吧。”
“没意思,我还想着随时可以教育教育一下她。”
“进入关键期了,好好地配合治疗,不要想着搞怪。”
噢,我一万个不乐意地白了凯哥一眼。
“凯哥,我还有个疑惑。”
“正经疑惑?”
“正经不过。”
“说。”
“这下我跟她碰见面了,是不是她就知道我正在进行催眠治疗了?”
“她有问你,你大大方方地承认就是了。”
“凯哥,我还有个疑惑。”
“说。”
“那么大的一座园子,房子、花花草草怎么来的?是她自己盖的、自己种的吗?”
凯哥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回答道,“我不清楚,你可以问问她。”
要是那些都是何雨灵想象创造出来的,理论上她想创造出什么就能出现什么。这样看来,何雨灵在我的内心世界里已然成为一位富婆——想拥有什么就能拥有什么,富得流油。只是,我转念一想,就算可以拥有自己想拥有的一切,要是没有人可以分享,或许会感到加倍的孤独吧?
回去之后,我就给何雨灵留了言,我问她:
“雨灵同学,我很好奇,那么漂亮的庄园,是怎么来的?”
“我来的那天,它们就在了。话说,你突然倒地消失,是因为催眠师把你叫醒了?”
“催眠真的很辛苦,昨天在见到你之前一路跋山涉水,又是炎热的沙漠又是大风大雨之下硌脚的鹅卵石路,后来大概是体力不支了吧。
这么说的话,我的内心世界原来这么好看啊!”
“好看个头!也就这几天看看天气才好起来。之前,三天两头打雷刮大风下大雨,每天我都恨不得想踹你几脚。
你说你跋山涉水地这么辛苦来见我,真是应了那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其实很想我消失的,我知道。”
该如何回复她,难到了我。
对于这位冒然闯进来并在我的世界里霸道横行的人,我自然是很讨厌她,但相处过这么长的时间也经历过小兰这件事,我才明白为何小兰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她,这使我对她的看法几乎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我不确定我是否还想要她从我的世界里离开,但我的内心告诉我,我对她的世界开始变得好奇起来,我想要更多地了解她。
“不瞒你说,起先是的,但是现在,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交心的朋友。”
“交心的朋友?你,我很了解,但你又了解我什么呢?”
“惭愧惭愧,我暂时只对你的口味了解一些,其他的嘛,有句话说得好:只要开始,就不算晚。介不介意让我先查一下你的户口呢?”
“查你个头。”
“姓名:何雨灵。
性别:未知。(猜测是一位喜欢男扮女装的英俊男生。)
出生年月日:未知。(看得出来保养得非常好。)
籍贯:未知。(应该是在江南水乡里长大。)
民族:未知。(莫非是仙族?)
学历:未知。(不重要,就算幼儿园都未毕业,也掩盖不住满腹墨水的气质。)
以上基本资料先麻烦这位同学填一下,谢谢。”
“懒得理你。”
“明天要继续去催眠了,应该还能见到你吧?”
“再要踩到我的花,跟你没完!”
要去催眠的那天早上,我查看了她留给我的消息,看样子她不反感跟我的接触。
等到进入催眠状态后,我竟直接来到了那座庄园里。
花骨朵儿似乎开了一些,香气更加浓郁了,那些蝴蝶仍在,翩翩飞舞着。
我走到木屋前,试着喊了声何雨灵的名字,却不见回应。
木屋的门虚掩着,我缓缓地推开它走了进去。
门里是一条过道,过道尽头是一副挂在墙上的风景油画。过道旁是三两步就能走到摆在正中两张沙发前的小客厅,那两张略微斜对着的沙发面向着墙上的壁炉摆放,其中一张沙发旁铺着一张像是给猫狗蜷卧的毛皮垫子,那张沙发的扶手上还放着一本厚厚的书籍。
往里走去,有两间正对着的房间,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卧室和书房的门都敞开着,都不大。卧室被一张木床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除了床旁的一个衣架和一张跟大厅里相似的毛皮垫子外,别无他物。
相比卧室,书房则更显狭小。三个分别靠着三面墙摆放的柜子里摆满了厚厚的书籍,没有书桌和椅子,空荡荡的。我往里走去,发现角落还开了扇门,门虚掩着。
我走过去,握住门把手轻轻推了出去。一片金黄的沙滩在眼前向前延伸开去,再远,就像是铺上了一张用白颜料画上蹦跳着的各种毛茸茸可爱小动物的巨大的湛蓝的地毯,那岸上的浪花正像一簇簇白色的毛线边不过。
何雨灵就坐在不远处的摇椅上,仍然穿着那件碎花长裙,双手捧着一本书。
摇椅轻轻摇动着,一阵海风吹来,我似乎感觉到了精盐的味道。
何雨灵侧过身来,把海风吹乱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合上书本站起身朝我走来。
“你来了。”
“抱歉,刚刚喊了你的名字,没见回答,我就自己走进来了。”
“没关系,”何雨灵似乎很坦然,“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地方。”说着便往书房里走去。
我一时语塞。
“熟悉吗?”
“嗯?”
“这里是你一直以来经常幻想的以后生活的地方吧?”说着她把那本书插到了书柜里书本的空隙中。
“啊!”听她这么一说,我顿时明白,“是啊!难怪!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不过外面花园里的花是我‘种’上去的哦,嗯······应该说是我通过想象创造出来的。刚来这里的时候,那片空地上只是一片丛生的杂草。”她看着我,大大的眼睛有着深黑色的瞳孔。
“那些蝴蝶也是······?”
“嗯,也是我想象出来的。只是,它们并没有生命。”说着她从过道上向通往花园外的屋门走去。
“没有生命?为什么?”
“它们只是在按照我设定好的路线在飞而已。”
她打开门,目视着那片花园,吸了口气才说道,“为了让这里看起来真实一些,不那么冷漠吧。”
我忽然想起屋内那两张铺在地上的毛皮垫子,或许她曾经创造过一只肥嘟嘟圆脸猫或者一只大大的长毛狗,但无论怎么样,它们大概都只像是一只装了电池的机器猫机器狗。
我看着她的背影,感受到她的孤寂感,她看起来就像是······
“对不起,可是,你的背影看起来真的好像一位拥有了全世界的财富却异常寂寞的婀娜少妇。”
何雨灵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转身骂道,“你找打吗?”
“你笑起来真好看。”第一次听见她的笑声,第一次看见她的笑脸,我就被她感染了。
“懒得理你。”说着她便往里面的小客厅走去,坐在沙发上,拿起了扶手上的书翻起来。
我坐到另一张沙发上,问她那本书写了什么,她便合上书递了给我。
书的封面没有书名,往里翻了几页,我开始震惊起来。我继续翻着,书里的内容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书里记载的都是我的记忆,有小时候课堂里学的知识,也有长大之后看过的小说的内容,还有发生在身边的各种琐碎的事情······
每一页上记载的记忆都是片段的不连续的,就像考古挖掘出来的不完整的又被揉碎了重新拼凑起来的残页,而残页中间又夹杂了不同数量的空白页,就是这样汇编成了眼前的这本书。
更奇异的是,我发现书上这些已有的文字,有些竟在逐渐消失,而有些空白页上又逐渐地在出现新的文字。
“这······?”我转头看着何雨灵。
她点点头。
“那边那些书也是······?”我指向那间书房。
她点点头。
“你都看过了?”
她摇摇头,“太多了,只看了一部分。”
“看这些书,不无聊吗?”我苦笑道。
“有些内容还是挺有意思的,尤其是你的那些情感故事。”何雨灵坏笑道。
“你这样坏坏地笑起来也很好看啊。”
她白了我一眼,“别转移话题。”
“唉,”我叹了口气,说道,“我的糗事都被你看光光了。”
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糗是糗了点,但你待人够真诚,并不丢脸。”
“谢谢。”我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我好奇地尝试过把你那些不好的记忆给撕掉,但是没用,撕掉的那一页过一会儿还会长出来。我也试过在空白页上写一些快乐的事情,很遗憾,没多久那些字也都消失了。”
虽然是件令人沮丧的事情,我的心却温暖了起来。
我在想,要是人的记忆真的能够删除改写,那么幸福是否就是唾手可得的呢?
我转头看向壁炉,有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里面燃起了热烈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