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无论暗中多么波涛汹涌,明面上似乎大家都信了这个消息,选秀的呼声逐渐落了下来。
纵使有人不信,也不会主动去寻皇帝的短处,毕竟这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当然,也有一些不怕死的,暗中打探着,甚至打探到了我身上。
照他们的话说,我自幼做伴读,总会知道些内情。
消息自然是假消息,傅承熙举不举,我还不清楚吗。
但我不能说,只是回给他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让他们猜去吧。
我知道傅承熙这一举动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单是无嗣这一点,就足够许多人蠢蠢欲动。
如今朝堂中的平静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皇族世家无一是好相与的,更何况他与先帝不和已经摆在明面上,即使傅承熙当初略胜一筹,顺利登基,前朝残余的势力仍不容小窥。
棋从险出,只等鱼儿上钩。
只要反叛者忍不住出手,傅承熙暗中的部署便会将其一网打尽。
他从不入没有把握的局,哪怕为了赢而把自己当作棋子。
我欣赏他这一点,也痛恨他这一点。因为我总能从这点窥见他薄情的性子来。
和薄情的人谈爱,属实笑话,可我们偏偏又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起码他现在没有漏出什么端倪。
纵使我对他的“爱”抱有怀疑,却又忍不住动心。
矛盾,但无可奈何。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叛军终于是没有忍住出了手。先是笼络了怀有异心的世家,又挟持了不知哪里的皇室宗亲,拿着所谓的先帝遗诏,打着“光复正统”的旗号,逼上了禁宫。
他们那份遗诏是假的,因为真的在我手里,没人知道。
这是先帝的杀招,只不过所托非人,找上了我。
这也是我的后手,如若当初傅承熙过河拆桥,我便与他同归于尽。
比起步步为营,我更喜欢隐藏锋芒,一击毙命。
刀光剑影,一夜无眠。
反叛来得悄无声息,去的却隆重。
带头的大臣被傅承熙斩首示众,株连九族。涉及的世家宗亲男子斩首,女子为妓,老幼流放,遇赦不赦。余下随从全部斩首,官道上的血一天一夜都没冲洗干净。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经此一事,朝中已然近乎是傅承熙的一言堂。
如此一来,傅承熙带回一个民间女子做皇后,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毕竟余威犹在,没人敢忤逆他。
而我作为“民间女子”,就要母仪天下了。
忘了说,谢氏镜敛和其妻子已经不幸丧命于叛军之中,如今的我与谢氏再无关系。
幼时被迫女扮男装,如今恢复女儿身也未曾问过我的意愿。
父亲瞒着我和傅承熙做了约定,用谢氏百年荣光,换我一世安宁。
若父亲身死,京城再无谢氏。自此,大昭权柄才算完全掌握在傅承熙手中。
若我有孕,有关皇帝的谣言也将不攻自破,他的位置也将越发稳固。
如此一来,既成全了他的“痴心”,又稳固了皇权。除他之外,再无赢家。
我穿上皇后的朝服,一步一步与他走上最高处。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与他第一次大婚的那天,只不过少了亲朋,多的是无上权力。
我微微侧头,撞进了傅承熙含笑的眼睛,他似乎很高兴,牵我的手甚至有些不稳。也是,若是我大权在握,美人在侧,我早就仰天大笑,忘乎所以了。
奇怪的是,我心里也有喜悦之情,我将此归结为年关将近的激动。
对,我是真心喜欢过年,才不是口是心非,我想着,眼里也带上了笑意。
8
我确实是过了一阵快活日子的。
作为后宫仅有的一位女主人,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可以说后宫是我的后花园。
除夕前夜,我操办完元日宴的日程,准备用晚膳。
因着最近食欲不振,今日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我最喜欢的鱼羹。
平日我能吃好几碗,不知为什么,今日只吃了一口,就放了碗筷,甚至有些恶心。
贴身的婢女看我胃口不佳,本面带忧色,可看着我恶心,却又恍然大悟般带上了些喜色,盯着我的肚子。
“娘娘,要不要叫太医?”
我想了想最近身体的状况,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只说去请平安脉。”
看着婢女退了出去,我才用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尽管心中思绪万千,最终也是落到了期待上。
太医来的很快,我看着他像往常那样请了脉,又听着他像往常那样说道:“娘娘一切安康。”
一切没有什么不同,我心中的期待也慢慢消散。
我沉默不语,于是我身旁的婢女又向太医急切地说着我近日的症状。
“娘娘近日操劳,微臣开几副安神的汤药,喝上几日便好。”
我却没什么心思听太医絮絮叨叨地嘱咐,吩咐身旁伺候的都下去,只留下太医一人。
“你对本宫说实话。”
问题还没出口,心中冥冥间就已经有了答案。
“我是不是不易有孕?”
太医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深深地跪拜下去,我便明白了,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那年冬天的池水,到底是伤了我的身子。
这便是我发了善心的后果。
说实话,我其实并没有多么喜欢孩子,但是我需要一位太子。
虽然平时表现不着调,但我仍是有野心的。
我要将来这天下有我谢家一半。
这是皇家欠我们的。
我也终于想通为什么父亲要和傅承熙合作,因为我没有后路,所以父亲要为我搏一个机会。
宣告天下,是皇帝“不举”,而非皇后“不孕”。
这样一来朝臣揪不到我无子的错处,只要傅承熙信守承诺,我就能在皇后的位子上安安稳稳地坐一辈子。
可我又不得不多想,若父亲身死,失去庇荫的我还能相信这位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吗。
我知道父亲在赌,赌一位皇帝的仅存良心。
这是一招昏棋。
我要杀出另一条路来。
第二日夜,傅承熙与我一同守岁。
因着接近年关,政事繁忙,这几日他一直没来看我。他让伺候的下人守在屋外,然后与我讲着我俩幼时的回忆,通常是他在说,我偶尔回应两句。
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发冷,我打断了他的话,他似乎看出我想说些什么,沉默下来。
“你一直知道,对吗?”
京城里到处是他的眼线,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太医院。
“对。”
“我父亲也知道,对吗?”
“对。”
“但你们都瞒着我,把我当傻子。”
“……”
我们两个都比想象中平静,却比大吵大闹更让人疲惫。
电光火石间,我又抓住了什么。
“你是故意让我去侍疾的。”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又敛下眸子,沉默了一会,但还是回答。
“……是。”
我越发肯定,心慢慢沉了下去。
“你知道遗诏在我手上。”
“是。”
“这也是你和父亲交易的一部分?”
“是。”
像是在逃避什么,他答得越来越快,最后他抬起头,对上了我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
“你还想知道什么?”
天啊,我几乎要溺死于他眼中的深情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同意他要我侍疾这个不合礼法的要求。
他和父亲都不会下昏棋,而我甚至算不上一颗棋子,他们根本没有把我放在棋盘上。
那我算什么,赌注?还是奖品?
“我想你们去死。”
我几乎哽咽着说出这句堪称大逆不道的话。
傅承熙静静地看着我,只有皱着的眉诉说着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最后把我拥入了怀里。
他在愧疚吗,我想着。
那就愧疚吧。
我承认,我没有他们那么聪慧,但蠢笨的人一般没心没肺,而慧极必伤。
我宁愿蠢笨。
我要看着他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