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指尖刚放下那封府衙来信,墨砚已候在门外,手中捧着一件月白色绣青竹暗纹的褙子。她未多言,只抬手解开外衫,换上新衣,衣料贴身熨帖,袖口滚边一丝不苟。青鸢默立一旁,腰间短刃已换过位置,藏于袖下,动作轻而稳。
马车停在别院门口,车轮沾着昨夜雨水,泥痕未干。沈瑜登车时脚步未顿,墨砚紧随其后,青鸢跃上车辕,目光扫过街口。马蹄轻响,车轮碾过青石板,朝府衙方向而去。
府衙门前石阶冷硬,两侧差役肃立。沈瑜下车时扶了扶鬓边珠钗,步履平稳踏上台阶。她未带排场,仅二人随行,姿态谦和却不卑微。堂前已有商贾等候,见她到来,低声议论。她不理,径直向录供房走去。
徐文谦已在堂内,坐于侧案,手执笔卷,目光未抬。主官问话,沈瑜声音清晰,逐条回应。她只说染坊失火当晚,差役擅自闯入密室,随后昏倒,账册内容为初次得见。至于药烟、假账、陶罐埋水道之事,一字未提。
“小女子经营绸缎庄,唯求守法营生。”她垂眸,语气平缓,“火起之后,幸有巡夜官差及时赶到,否则损失更重。此事全凭官府明断,还江南商道一个清白。”
她说完,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静候回应。堂内一时寂静。徐文谦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又低头记录,笔尖未停。
录供毕,沈瑜起身行礼,退至堂外。阳光斜照,洒在府衙门前青石地面上。她未立即离去,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红底黑字的告示,交予墨砚。
“就贴在这里。”她说。
墨砚接过,展开告示,上书“锦绣阁七日展销,天水碧、霞光锦半价发售,云锦旧客持凭证可享优先定制”。他亲自将告示贴于府衙公告栏旁,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沈瑜立于石阶之上,目光扫过人群。有人认出她,指指点点,有贵女掩唇低语,也有老匠人远远观望。她未回避,只微微抬颔,神情从容。
街对面,一辆青帷马车静静停驻。车帘微掀,徐文谦坐于其中,目光透过缝隙,落在她身上。她站在光里,衣袂微动,神色沉静,仿佛方才一场生死博弈,不过是寻常一日。
沈瑜不知他正看着,只觉风从街口吹来,带着初晴的干爽。她抬手抚了抚鬓发,转身对墨砚道:“钱四海可回来了?”
“刚到。”墨砚低声答,“云锦坊客户名册与渠道已由他出面拍下,银两走的是盐行账目,无人追查。”
她点头:“明日请三位老染工来见我。不走铺面,直接到后院。”
“他们……怕牵连。”
“那就亲自去请。”她说,“带上工钱定金,还有卖身契原件。”
次日清晨,沈瑜已候在锦绣阁后院。三名老染工被墨砚请来,皆低着头,神色犹豫。她未让他们跪坐,而是命人搬来三张木椅,请他们入座。
“诸位曾在云锦坊执掌染缸三十年以上。”她开门见山,“我知你们技艺精湛,也知你们如今不敢轻投新主。今日请来,不为签契,只为一诺。”
她取出三份文书,推至案前。
“从今往后,你们在我锦绣阁,不再是雇工,而是技股同享。每月工钱三倍于市价,年底分红按染色订单提成。若愿带徒,徒成之后,师徒共享份额。”
三人震惊,互视一眼。
她又从袖中取出三张泛黄纸契,正是他们当年签下卖身文书的原件。
“这些,”她将契纸投入炭盆,“我不用,也不留。”
火苗腾起,瞬间吞噬纸角。三人瞪大眼,有人喉头滚动,有人手指微颤。
“技艺在手,便是立身之本。”她说,“我不压价,不压人。只求与诸位一道,做出江南最好的缎子。”
火光映在她脸上,她未笑,却比笑更令人信服。
三日后,锦绣阁前人潮涌动。展销已至第五日,天水碧与霞光锦几度补货。云锦旧客持凭证而来,皆得优先接待。画案前贵女自绘纹样,绣娘现场起稿,定制单排至半月之后。
沈瑜坐于柜台之后,亲自登记订单。一名贵女指着图样问:“这‘落霞熔金’的配色,真能复原?”
“能。”她抬手示意,“明日便可出样。”
话音未落,墨砚快步进来,在她耳边低语:“钱四海传信,最后一批云锦老匠已答应入阁,明日到岗。客户名单中七成已转单,渠道铺至湖州。”
她颔首,未露喜色,只提笔在账册上记下一笔。
门外忽传来喧哗。一辆官车驶至,差役抬下数只木箱,箱上封条印着府衙大印。领头差役宣读公文:“奉令,云锦绣坊查封资产,即日公开处置。相关商户可于三日后赴衙竞标剩余库存与织机。”
人群哗然。
沈瑜放下笔,起身走到门边。她望着那几只箱子,片刻后对墨砚道:“去告诉钱四海,织机全要,库存按色系分类收购,尤其‘云霞’系列底料,一匹不留。”
“是。”
她转身欲回,忽见街对面马车仍在。车帘已落,但她知有人在看。
她未回避,只站定片刻,整了整衣袖,重新步入阁中。
展销第七日,清晨未开铺,门外已排起长队。天光初透,沈瑜亲自打开大门,立于门前石阶。她身后,两名学徒高举展销告示,墨砚立于侧,手中捧着新印的订单簿。
“今日起,锦绣阁接单不限量。”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人群,“凡持云锦旧凭证者,可享终身八折。老客户推荐新客,赠天水碧边角料一尺,可制香囊。”
人群沸腾。
她话音刚落,袖中忽有微光一闪。她不动声色,指尖探入暗袋,触到那块温润木匣。系统界面无声浮现,一行新提示缓缓浮现:
【战略推演(初级)功能已解锁】
她未看久,只轻轻合拢袖口。
远处街角,马车帘再次掀起。徐文谦坐于其中,手中握着一份刚送来的文书——是云锦绣坊倒台后,江南十三家绸缎商联名上书,请求官府核查锦绣阁染料来源,理由是“色彩过于奇丽,恐涉邪术”。
他盯着那行字,又抬眼望向石阶上那个身影。
她正低头为一名老妇人登记订单,动作耐心,语气平和。阳光落在她发间珠钗上,折射出一点锐利的光。
徐文谦合上文书,对车夫道:“再等等。”
沈瑜抬起头,似有所觉,目光扫向街角。
马车静静停着,车帘垂落,看不出动静。
她收回视线,将订单簿交予墨砚。
“今日起,所有‘霞光锦’订单,加绣一道暗纹。”她说,“纹样为——破云而出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