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指尖碾碎那张写着“三日后，断其水源”的纸条，碎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落在案角未干的墨迹上，洇成一片灰黑。
她未唤人，只抬手敲了三下桌面，节奏短促。不到半盏茶工夫，青鸢自窗外翻身而入，落地无声，袖口微扬，已将一卷布条递上。布条上密密记着近两日进出染坊水道的人员姓名与时间，其中一人连续三晚出现在后巷，形迹隐蔽。
“查清了。”青鸢低声道，“是府衙陈录事的随从，昨夜又来过，往水闸边放了个陶罐。”
沈瑜目光一凝，未语，只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递过去。青鸢接下，转身欲走。
“等等。”沈瑜按住账册边缘，“今夜起，染坊不再上锁。你让墨砚以检修为名，把老染工和手札全迁去城外别院，只留两个学徒守夜。账本也换掉，拿空册子摆进密室。”
青鸢顿步：“若他们不来？”
“会来。”沈瑜翻开系统界面，红色警示仍在跳动，“火劫预警已触发，时限三日。他们不会只断水。”
青鸢眼神一沉，不再多问，领命而去。
次日清晨，墨砚带着两名账房进出染坊，搬出几只木箱，封条齐整，落款是三房印鉴。坊中伙计见了，只道是例行清账，无人起疑。到了晚间，沈瑜亲自提了一只小漆盒入内，盒中盛着灰白色粉末，是她昨夜用最后商誉点兑出的药剂。她将粉末调成糊状，均匀涂抹在三本伪造账册的内页与一卷“秘方”轴心上。药剂遇高温会释放刺鼻毒烟，吸入者喉痛目眩，片刻即晕，却无性命之忧。
账册内容早已拟好：云锦坊主与知府密约，每季供银八百两，换取官府默许其焚毁竞争对手。字迹仿得极像云锦坊账房笔风，连用墨浓淡都刻意还原。
她将账册放回密室铁柜，又取出那幅祖传染方手札真本，贴身收好。临走前，将一盏油灯故意打翻在柜前，灯油浸湿地面，却未点火。
第三日午后，天色阴沉。沈瑜坐在别院堂中，窗外雨丝斜织，打在檐角铜铃上，叮声不断。青鸢湿着衣襟归来，低声禀报：“后巷已埋伏两人，是墨砚信得过的老仆。染坊屋顶我也布了信号绳，火一起，绳断铃响。”
沈瑜点头，端起茶杯，茶已冷透。她未喝，只将杯沿抵在唇边，目光落在墙角沙漏上。子时将至。
夜半，雨势渐歇。
青鸢伏在染坊屋顶，黑衣贴瓦，呼吸轻缓。子时刚过，巷口转出四人，皆穿差役皂服，为首者手持钥匙，直奔后门。门未锁，应声而开。
四人直扑密室，动作熟练，显是早探过路径。一人举烛翻柜，很快抽出那几本账册，正欲细看，另一人已从袖中取出火折子，凑近墙角堆好的柴草。
火苗腾起，迅速舔上梁柱。
就在此时，翻账的差役忽然呛咳一声，手中账册掉落。他伸手扶墙，眼前发黑，喉间如被火灼，下一瞬便跪倒在地，抽搐几下，昏死过去。其余三人尚未反应，浓烟已从账册纸页间喷涌而出，刺鼻难耐。三人捂鼻欲逃，却觉四肢发软，接连栽倒。
火势正猛，屋顶铃响。
街角暗处，墨砚早已候着。铃声一响，他立刻转身奔向府衙方向，途中“恰好”撞上一队巡夜衙役。
“不好了！”他喘着粗气，“锦绣阁染坊起火，差役进去救火，全倒在里面了！”
带队的正是徐文谦，他眉头紧锁，未语，策马直奔火场。
青鸢在屋顶确认差役全部昏厥，账册暴露在火光下，立刻扯动信号绳，随即翻身跃下，借雨后湿滑的屋檐滑入小巷，疾步返回别院。
沈瑜仍坐在堂中，茶杯未动，沙漏将尽。
门被推开，青鸢立于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滴落。
“火起了，差役进了密室，触了药烟，全倒了。徐文谦已带人赶到，亲眼看见他们昏在账册旁。”
沈瑜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轻碰，发出一声脆响。
她起身，走到窗前。远处天际泛着赤红，浓烟滚滚，火光映得云层发褐。风送来焦木气味，混着一丝未散尽的药烟辛烈。
她未言，只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上面是她亲笔所写、用褪色墨水誊抄的密信副本，内容与那晚送至徐文谦案头的一模相同。她将纸凑近烛火，火焰舔上纸角，迅速烧成灰烬，飘落于地。
次日清晨，府衙传出消息：知府下令彻查锦绣阁染坊火灾，暂扣云锦坊主协助问话。徐文谦当众出示在废墟中发现的账册，字迹清晰，内容骇人，更有差役中毒昏厥为证。知府震怒，称绝不姑息勾结商贾、扰乱市井之徒。
消息传回别院时，沈瑜正翻阅新送来的染坊损失清单。墨砚站在一旁，低声问：“要不要去府衙申冤？”
她合上清单，指尖在“密室焚毁”四字上停了停。
“不急。”她说，“让他们先吵。”
墨砚犹豫片刻：“可若知府反咬我们设局呢？”
沈瑜抬眼，窗外雨停，天光破云，一缕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手中的茶杯上。杯中水已凉，映着光，微微发亮。
她伸手，将杯子推到桌边。
街口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别院门外。紧接着，叩门声起，三轻两重，是墨砚事先定下的暗号。
沈瑜未动。
墨砚快步出去，片刻后返回，手中多了一封信，封口盖着府衙印鉴。
“徐文谦派人送来的。”他将信递上，“说请您今日午时前赴府衙，就火灾一事录供。”
沈瑜接过信，未拆，只放在案上。
她起身，走到铜盆边，撩水净手。水珠从指间滑落，滴入盆中，溅起细小水花。
她擦干手，取过外衫披上。
“备车。”她说，“我去看看，他们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