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通报声，说府衙有人求见。
沈瑜没抬头，指尖在铜牌边缘停了一瞬，随即翻面压下。她起身时裙裾带起微风，案上文书页角轻颤。她走出席位，步伐不疾不缓，穿过尚未散去的人群。钱四海望着她背影，喉头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厅外阳光已盛，照得青石地面泛白。沈瑜径直走向同盟议事厅，脚步未停。墨砚早已候在门边，手中捧着一卷厚册，见她到来，低声：“章程已誊清，只等您定夺。”
沈瑜点头，推门而入。
议事厅内陈设未变，长桌环列，七把主位空着。她走到首席前，将铜牌置于案头，开口道：“请诸位入座。”
片刻后，钱四海、吴德昌、陈元禄等十余人陆续进来，各自落座。有人神色犹疑，有人目光闪烁。沈瑜不看他们，只对墨砚道：“宣。”
墨砚展开手中卷册，声音平稳：“《江淮盐业同盟章程》草案，第一条：凡同盟成员，须以统一渠道采购原盐，禁止单独议价，违者视情节轻重予以惩处。”
厅内一阵骚动。
“这……岂不是断了我们自寻货源的路？”吴记盐商吴德昌忍不住开口。
沈瑜终于抬眼：“你上月从私道购进三百担盐，每担便宜五十文，结果途中遭劫，赔了八千两。若走统采，损耗由同盟共担，且运道有护队。”
吴德昌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墨砚继续：“第二条：所有账目须于每月初五前报备监察司，公开流水明细，接受同业核查。”
“账目公开？”陈元禄猛地抬头，“这成何体统！商事机密岂能任人翻看？”
沈瑜看着他：“你上月向三家客户私下加价一成，却报账平价出货。若非系统预警，等年底分红时才发现，同盟信誉何在？”
陈元禄脸色一白：“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止知道这个。”沈瑜声音不高，“你还问过钱四海，若同盟散了，客户能不能带走。你在怕什么？怕我吞了你的生意？还是怕大房回头找你算账？”
满厅寂静。
钱四海低声道：“陈掌柜，你真问过这话？”
陈元禄额头渗汗，手指抠住桌沿：“我只是……随口一问……”
“随口一问，就能动摇军心。”沈瑜站起身，扫视众人，“今日我们拿下盐引，明日若各自为政、暗中拆台，不出三个月，就会被人逐个击破。你们信不过我，可以走。但只要留下，就得守规矩。”
她顿了顿：“盟主之位，我不靠轮值，也不靠投票。谁能在竞标时喊出七十二万两，谁就坐这个位置。现在，谁想换？”
无人应答。
良久，钱四海缓缓举起手：“我附议章程。统采能压成本，公开账目也能防内鬼。我钱家，愿意带头执行。”
吴德昌迟疑片刻，也点头：“我……我也同意。”
一人带头，其余人陆续表态。沈瑜未露喜色，只对墨砚道：“记下诸位意见，明日印发正式章程，签字画押，十日内完成备案。”
墨砚应声退下。
沈瑜转向厅侧：“青鸢。”
青鸢从角落走出，抱拳听令。
“盐务监察司即刻成立，墨砚任司正，你为副司，直属我令。巡查、稽核、处罚，皆由你们执掌。举报查实者，奖银百两；包庇者，同罪论处。”
青鸢沉声：“是。”
沈瑜从袖中取出两份名单：“系统提前预警，这两家商户，上月私运盐货逾千担，借壳出货，账面却报亏损。勒令退出同盟，三年内不得参与联合采购，客户名录清空。”
她将名单推至桌心：“若有异议，现在提。”
无人开口。
她又取出三块铜牌：“这三家，全程守规，主动报备异常交易，且在竞标前夜仍坚持履约。授‘一级盐商’铭牌，优先分配运力与仓储。”
钱四海接过自己那块，翻看片刻，忽然道：“沈姑娘……不，沈盟主。我愿加入监察司顾问团，若有商议，随时听召。”
沈瑜看了他一眼：“你不怕得罪人？”
“怕。”钱四海苦笑，“但我更怕咱们刚赢回来的东西，被人从内部蛀空。”
沈瑜点头：“准。”
散会后，众人陆续离去。陈元禄走在最后，经过沈瑜案前时脚步微顿，终是低头行了一礼，未语而走。
墨砚很快回来，手中已多了一份卷宗：“监察司首日报备，已清查三处私账点，查封运单十七份。这是初步处理意见，请您过目。”
沈瑜接过，翻开第一页，笔尖蘸墨，逐条批阅。窗外日影西斜，光从窗棂斜切进来，落在她手边那枚铜牌上，映出一道细长裂痕。
青鸢立于阶下，手按刀柄，目光扫过厅外回廊。两名护卫换岗经过，她低声交代几句，对方点头离去。
墨砚站在案侧，见她批完最后一行，轻声问：“章程推行下去，必有人暗中反抗。若他们联合抵制呢？”
沈瑜搁下笔，抬头看向厅外。
盐行码头方向，几艘货船正缓缓启航，帆影错落。那是第一批按新规调度的运盐船，载着同盟统一采购的原盐，驶向扬州以北的分销口岸。
“让他们试试。”她说。
墨砚合上卷宗，正要退下，门外脚步声响起。
钱四海去而复返，站在门槛外，神色凝重：“沈盟主，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金陵来的商户，想谈合作。我没放他们进来，但他们递了这个。”
他递上一块木牌，漆面暗红，刻着一个“锦”字。
沈瑜接过，指尖在那字上划过。她没问是谁派来的，也没说见或不见。
只将木牌翻了个面，背面有一行小字，墨迹未干：
“西北风起，盐路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