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把账本合上,放回原处,手指在封皮上敲了两下。
她没睡。
天刚亮,院外就有了动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翠儿去开门,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在外面,身后跟着两个账房学徒,手里捧着算盘和笔墨。
“王掌柜来了。”翠儿低声回禀。
沈瑜正在梳头,手没停,只从铜镜里看了那人一眼。圆脸,小眼,嘴角下垂,一身正经,却透着股油滑劲儿。她认得这人,大房的亲信,专管外账,素来和沈万财穿一条裤子。
“请进来吧。”她放下梳子,换上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王掌柜一进门就拱手:“三小姐,奉老夫人之命,今日来查三房账目,还请配合。”
“查账?”她拧眉,“我爹还没醒,账册钥匙我昨儿就说了,在大夫那儿。”
“钥匙已取回。”王掌柜从袖中掏出一把铜匙,“老夫人说了,三房无人主事,账目不清恐生乱子,得由大房代为复核。若真有亏空,也得早作打算。”
他这话一出,意思再明白不过——不是来查,是来定罪。
沈瑜低头,指尖掐进掌心,压住冷笑。
她早料到这一出。
昨夜系统预警,今日人就上门,半点不差。
她起身,走到桌边,把账本推过去:“那……劳烦王掌柜仔细些,别出错。”
王掌柜扫她一眼,没说话,带着人直奔账房。
沈瑜跟在后面,不紧不慢。
账房门开,三人进去。王掌柜坐主位,翻开账本第一页,眉头立刻皱起:“这‘盐引入库三百’怎么改过?墨色不匀,纸面起皱,分明是涂改。”
“我昨儿才翻过,没这问题。”沈瑜站在一旁,声音发虚,“许是……许是前几日记账时手抖了?”
“手抖?”王掌柜冷哼,“这可是三百引盐,值多少银子?你爹昏迷,你一个姑娘家不懂事,若账目不清,连累的是整个沈家。”
他一边说,一边提笔在记录簿上写下“三房账目混乱,盐引入库虚报五十引,疑为挪用公款”。
沈瑜垂着眼,没反驳。
她知道他在等什么。
等她慌,等她求,等她露出破绽。
可她不慌。
她闭眼,默念:“打开市场洞察。”
金光一闪,信息浮现:
【江南盐业动态:扬州盐引交割期提前至三日后。各商户须于两日内完成过户登记,逾期视为放弃。官方调度令已下发至各盐行备案处。】
她睁眼,盯着王掌柜背影。
交割期只剩三天。
而账本上“盐引未交”一项,被大房刻意标为“逾期未结”。
他们不是要查账。
他们是想用“账面亏空”为由,拖住过户,把这三百引盐的交割权抢走。
三百引,按现价,能赚近两千两。
她指尖微动。
好啊,胃口不小。
——
中午,沈瑜让翠儿去厨房端了碗面,亲自送到账房。
“王掌柜忙了一上午,吃点东西吧。”她把碗放在桌上,热气腾腾。
王掌柜抬眼,有些意外。
“三小姐有心了。”
“我爹常说,账房是家里最辛苦的。”她笑了笑,“您替我们查账,我也该尽点心。”
王掌柜没推辞,吃了两口。
沈瑜站在一旁,看着他翻页。
翻到第三页,他手顿了一下,迅速用指甲蹭了蹭纸边,又蘸了点口水,轻轻一擦。
那行“三百”改“二百五十”的痕迹,被彻底抹平。
沈瑜眼底一冷。
她早就在原页夹了层薄蜡纸,涂改时会留下油渍。现在那油渍正一点点渗出来,像蛛网般蔓延。
但她没动。
她等的是更大的破绽。
——
傍晚,王掌柜收了笔墨,合上账本。
“三小姐,账目问题严重,我得回禀老夫人。”
“劳您费心。”沈瑜声音低,“若真有错,我愿认罚。”
王掌柜冷笑一声,带着人走了。
沈瑜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背影消失在院角。
她转身回房,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张纸。
是父亲前日亲笔写的交割文书副本,盖了私印,写着“盐引入库三百引,待扬州过户”。
她又从袖中摸出一张薄纸——系统根据官方文书格式生成的盐引调度令副本,日期、编号、签发官印,一应俱全。
她把两张纸并排放在桌上。
等。
——
次日一早,家族议事厅。
沈老夫人没来,但沈万财坐在主位,王掌柜立于侧后,手里捧着账本。
二房管事、几位旁支长辈也在场。
沈瑜由翠儿扶着进来,脸色苍白,像是熬了一夜。
“人都到齐了?”沈万财一拍桌子,“昨儿王掌柜查账,查出大问题!三房账目造假,虚报盐引入库五十引,按市价,折银九百两!这钱去哪儿了?”
没人说话。
沈瑜低头,声音发颤:“我……我不懂账,若真有错,愿听祖母发落。”
“发落?”沈万财冷笑,“账都敢改,心都黑了!我看你是想吞了这钱,好拿去当盐运使的妾室冲喜吧?”
哄笑声起。
沈瑜咬唇,不答。
王掌柜上前一步:“各位长辈,这是账本原件,请看第三页——‘盐引入库二百五十’,而昨日库房清点,实存三百引。多出五十引,来源不明,极可能是挪用公款后又偷偷补回,意图蒙混过关。”
他翻开账本,高高举起。
众人看去,那页纸干干净净,无涂改痕迹。
沈瑜缓缓抬头,看向他。
“王掌柜,你说这五十引是‘来源不明’?”
“正是。”
“那我问你,这‘二百五十’的‘二’字,为何写得比别的字高出半分?‘十’字的竖笔为何偏左?”
王掌柜一愣。
“还有,”她走近一步,“你昨儿用口水擦纸,蜡油渗出来了。你擦得越狠,痕迹越明显。”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展开:“这是原账本第三页的拓印。昨儿我让人拓的。”
纸上,油渍蛛网般清晰,原字“三百”轮廓分明。
厅内一静。
沈万财脸色变了:“胡扯!谁准你拓印账本?”
“我爹的账,我为何不能拓?”沈瑜不看他,只盯着王掌柜,“你改账时,可知道扬州盐引交割期只剩三天?可知道这三百引盐,三天后就要过户?”
王掌柜嘴唇微动。
“你咬定‘逾期未结’,是想让大房以‘账目不清’为由,扣下过户文书,把这三百引盐的利润吞了,对不对?”
“放屁!”沈万财拍案而起,“你血口喷人!”
沈瑜冷笑:“若我说错了,你敢不敢让我亮出交割文书?”
她从怀中抽出那张副本,高高举起:“这是我爹亲笔写的交割凭据,盖了私印,写明‘三百引入库,待过户’。你们不认,我还有这个——”
她又取出调度令副本:“扬州盐政司下发的官方调度令,写明三日后交割。你们若不信,现在就派人去盐政司查。”
沈万财脸色铁青。
王掌柜后退半步。
“二叔,”沈瑜转向二房管事,“您若信他们,不如现在派人去库房再点一次。若库中真有三百引,说明账没亏。若只有二百五十,我沈瑜当场认罪,任凭处置。”
二房管事本就对大房不满,当即点头:“查!”
一刻钟后,管事回来:“库中盐引三百,封条未动,数目无误。”
厅内鸦雀无声。
沈瑜收起文书,声音轻了下来:“我爹常说,账目如命。我虽不懂事,也知道不能乱改一个字。昨儿王掌柜改账,是笔误?还是有人指使?”
她看向沈万财。
“大伯父,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