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门在沈瑜身后合上,她没回头,径直往回走。
翠儿跟在后面,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沈瑜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稳。她知道,刚才那一场对峙只是开始。账本的事压下去了,可盐引交割还没过,大房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房里,她坐到桌前,手搭在账本上,没翻。闭眼,默念:“开启危机预警。”
脑中微光一闪,冰冷声音响起:【三日内,盐引交割途中将遭‘盗匪’伏击,目标:夺取盐引文书及押运银两】。
她睁开眼,指尖在桌面上划了一下。
来了。
不是明抢,是设局。等她押盐出城,半路杀出一队“盗匪”,抢了文书和银子,再把责任推到她头上——说她护盐不力,甚至勾结外人私吞盐引。到时候,祖母一句“三房无人主事”,就能名正言顺把盐行彻底收走。
她冷笑一声,抬手敲了三下桌面。
窗边黑影一动,青鸢落地,单膝微屈,声音压得极低:“小姐。”
“去查王掌柜昨夜去了哪儿,尤其是出没没出城。”
“是。”青鸢起身,身影一晃,人已不见。
沈瑜起身走到柜前,从暗格里取出一方木盒,打开,里面是父亲的私印,沉甸甸的铜胎,印钮雕着一条盘龙。她指尖抚过印面,没说话。
这一仗,不能再靠账本和文书了。得动手。
——
天快黑时,青鸢回来了。
她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王掌柜昨夜出城,去了黑风寨。付了三百两定金,约定交割日午时动手。劫盐引,抢银车,事后由大房出面‘追回’,算立功。”
沈瑜接过纸条,扫了一眼,扔进烛火里。
黑风寨是城外一股小匪,专干劫道的勾当,但一向不敢碰官盐。这次敢动,背后必有靠山。而大房,正需要这么一出“意外”。
她走到桌前,提笔蘸墨,写了一封信。字不多,只说三日后午时,城西三十里荒道有盐车出城,押运人少,银两随行。末尾画了个小小的“丰”字印记。
封好,交给青鸢:“送去城南恒丰号赵掌柜,亲手交,不能经别人手。”
青鸢接过,点头,身影一闪,又没了。
沈瑜吹灭灯,坐在黑暗里。
她知道赵掌柜。父亲的老友,小盐商,一直被大房压着,拿不到好引,卖不出高价。这封信,是饵。也是刀。
——
交割当天,天刚亮。
沈瑜点了两个老仆,让他们套车,装上几个空箱,挂上盐行旗号,从后门出府。车走得慢,故意绕了条远路,往城西去。
她自己则带着青鸢和六个家丁,从正门出发,直奔城内盐仓。
盐仓在城东,归族中公管,守卫是族里轮派的壮丁。平时谁也不得罪,但真出了事,听的还是大房的话。
到了仓门口,守卫拦住。
“三小姐,没得调度令,不能进仓。”
沈瑜不说话,从袖中抽出父亲的私印,举在手里:“这是三爷的印信。盐引已验,今日交割,我来提货。”
守卫迟疑:“可……可调度令还没到。”
“调度令昨儿就发了。”她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扬州那边三日后接引,逾期作废。你们拦着,是想让三房违约,让沈家丢引?”
守卫面面相觑。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后面快步走来,穿着旧青衫,腰间挂个算盘,面容沉稳。是墨砚,原三房老管事,父亲昏迷后被大房借故赶走。沈瑜昨夜让人把他悄悄接了回来。
他站到沈瑜身侧,朗声道:“我是三房旧管事墨砚。奉三爷之命,今日接管盐仓,查验盐引,准备交割。谁若阻拦,便是阻挠族中大事,按族规,杖二十,逐出祠堂。”
守卫脸色变了。
墨砚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库房清点记录,三百引,封条未动。这是盐政司调度令副本,日期、编号俱全。你们若不信,现在就能去查。”
守卫头领看了看印信,又看了看文书,终于让开。
沈瑜抬脚进门。
盐仓里,三百引盐码得整整齐齐,每引都贴着火漆封条,印着“裕泰”二字。她走过去,亲手摸了摸最前面一引,封条完好。
“开仓门。”她回头说。
门被推开,外面已有不少商户和族人闻讯赶来。沈瑜站到仓前,声音传出去:“三房盐引三百,账实相符,文书齐全,今日正式准备交割。若有质疑,可赴盐政司查档。三房守法守规,不容构陷。”
人群嗡嗡议论。
有人认出那是沈三爷的私印,有人看到调度令上的官印,还有人认出墨砚——这人是三房老臣,做事一向稳妥。
“沈万财不是说账有问题吗?怎么盐都在?”
“听说昨儿议事厅,三小姐当场揭了王掌柜改账的事。”
“啧,大房这回栽了。”
沈瑜站在仓前,不动,也不再说话。
她知道,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大房耳朵里。而此刻,城外荒道上,那辆空车正慢悠悠走着,后面跟着一群黑衣人,刀已出鞘。
——
午时刚过,消息传回。
黑风寨动手了。
可他们劫的车,是空的。
更糟的是,赵掌柜带着十几个人“恰好”路过,见“盐车被劫”,立刻大喊“抓贼”,冲上去抢那箱子。黑风寨以为得手,死命护着,双方打成一团。混乱中,箱子被抢走,里面却只有几块石头。
赵掌柜当场打开箱子,高声嚷嚷:“沈家盐引被劫!报官!报官!”
官差赶到,黑风寨的人还没散,人赃并获。虽没真盐引,但劫官盐的罪名跑不掉。寨主被当场拿下,供出是王掌柜雇的。
消息传到沈府,沈万财一脚踹翻了茶几。
他立刻派人去盐仓,要“查清真相”。
可人到时,盐仓早已清点完毕,三百引盐全部登记在册,押运车也已备好,只等明日出发。
守卫头领冷冷道:“三小姐已按程序接管,文书齐全,印信俱在。你们要查,去盐政司查。”
来人僵在原地。
——
傍晚,沈瑜在房中看账。
青鸢进来,手里拿着一块布巾,上面沾着血迹。
“黑风寨的人咬不住,有人想灭口。我拦了。”
沈瑜看了那布巾一眼,没说话,只问:“王掌柜呢?”
“回了大房,没再出门。但今早有人看见,他往祖母院里送了个黑木匣子。”
沈瑜手指一顿。
黑木匣?不是寻常东西。
她抬眼:“去查那匣子。”
青鸢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沈瑜从妆匣里取出一枚铜钱,递过去,“从后巷走,别走正门。”
青鸢接过,身影一闪,人已没入夜色。
沈瑜吹灭灯,坐在窗前。
外面风渐大,吹得窗纸哗哗响。她没动,眼睛盯着远处大房的方向。
她知道,这一局她赢了。盐引保住了,交割能走,三房的根基没塌。
可大房不会停。
那个黑木匣子里,一定有东西。是证据?是密信?还是……别的什么?
她攥紧了手中的铜印。
父亲还没醒。祖母还没表态。真正的仗,还没开始。
青鸢翻过墙头时,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