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头山,囚魂岭。
艳阳天,分外冷。
江平提着血迹未干的寒光利剑,眉眼间尽是戾气,“胤泽、霁泽,我拖住他们,你们快走!”
兄弟二人闻言异口同声:“不行!”/“不可!”
“不走就都得死!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鬼头山、囚魂岭,凡经此地,必有命祭!!这既是阴山派的手笔,便没有人会相信阴阳鱼是假的,你们必须尽快找到蓝玉和漱玉,她们很危险,雪女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那让大哥去,要我扔下亲爹不管,恕儿子做不到,大不了……”
“啪!”
江霁泽豪言壮语未尽,就挨了结实一耳光。
“混账东西,我平日里怎么教的你?遇事要冷静,要多动脑子,若像个莽夫一样,能有什么出息?!”
江平气得肝疼,江胤泽连忙将人护在身后,“二叔,霁泽是关心则乱,您消消气……”
江霁泽红着眼睛瞪他,像是一头不肯屈服的狼崽子,“反正我不走,要死一起死……”
江平闻言一把扯开江胤泽,高高扬起的手微微颤抖着,始终没能落下。
江霁泽仍是一脸倔强模样,“你打吧,便是打死我,我也绝不会独自逃命!!”
江平气极!情急之下只得言语相逼:“你个犟种,给老子听好了,再不走我就先抹了脖子,省得你拎不清……”
说着,江平就要拔剑自刎,吓得兄弟二人心惊胆颤,“二叔……”/“爹!”
江平怒吼:“逆子,还不走?!”
江胤泽见状一把拉住堂弟,并冲他微微摇了摇头,“二叔,您别这样,我们这就走了,您放心,我和霁泽一定会找到蓝玉和漱玉,您也一定要平安回来……”
话罢,江胤泽扯着人扭头就走,江霁泽恨恨地瞪着他,小声问:“江胤泽,你什么意思?”
江胤泽边走边低声道:“二叔明显是想保住你我的命,若不顺着他,你想逼死他不成?”
“便是如此,我们也不能扔下他自己逃命啊,这和懦夫有什么区别?!”
“嘘!你小点儿声,二叔听见了怎么办?!”
“听见就听见,反正我不要做贪生怕死的懦夫!”
“蠢,谁说我们要自己逃命了……”
“那你还……”
“我们先藏起来,静观其变,不然,二叔不会放心的。”
“哼……那你不早说……”
“我若早告诉你了,哪还能瞒得住二叔?”
“如今出入口都有埋伏,要怎么藏?”
“先走,绕一圈儿再回来。”
“听你的,走吧。”
……
两人刚走没多会儿,便来了不速之客。
江平包扎好受伤的臂膀,冷声道:“既然来了,就别藏了,是人是鬼,总要一见。”
话落,一身穿紫衣、头戴珠钗之人从旁扭着腰肢走出来,她边走边道:“呵呵呵…江二呀江二,这么些年了,你还真是半点儿没变呐…这般硬气,你就不怕埋骨此地?!”
江平收起利剑,耐着性子解释:“云绛,我说过很多遍了,这是阴山派精心编织的一场骗局,阴阳鱼是假的!我们都被骗了!!”
“假的?江二,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吗?”
“爱信不信!”
“你说骗局便是骗局了?江二,你知道阴山派死了多少人吗?江湖之争,向来都是刀光血影,你这谎话编得怕是连自己都不信吧?!”
“阴山派的手段素来狠毒,若非如此,大家又怎会相信?!”
“阴山派虽狠,却从不残害自己人,这也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倒是你鹊华庄,深藏不露啊……”
江平百口莫辩,“你……”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你鹊华庄道貌岸然,连血亲都不放过,如今却同我论狠毒,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哼!你既不信,说再多也是徒劳,你欲如何?不妨直言!!”
“我知你是拖延时间,可这有什么用呢?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话说、这华江府的小娘子可好生厉害……你不知道吧,赤堂烛照栽她们手里了,受了好重的伤呢,连屠鲲都出动了,当真了不得,少年出英雄,后生可畏啊!”
“多说无益,是死是活,痛快点儿吧!!”
“别急,我这个人一般不想见血,所以、阴阳鱼藏哪儿了?”
“都跟了一路了,藏没藏你们还不清楚吗?!”
“我记得、你身边跟了两个小子,他们上哪儿去了?嗯?!”
“踏我尸身而过,便随你去找!”
“江二,落我手里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不过是死,老子怕你不成?!”
话落,江平提剑起势,欲与之同归于尽。
云绛见状甩出紫金魔鞭,只这电光火石的功夫,两人便打得难舍难分。
看得远处惊鸟高飞,溪边取水的洛玄雅悠悠起身,一边将拎着的竹筒递与玄宿一边交代:“我同银川去瞧瞧热闹,你留下照看云舟,他还未醒,莫扰了他。”
“……哦。”
话罢,洛玄雅朝银川招了招手,而后又往惊鸟高飞处指了指。
紧接着,两人三下两下便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玄宿认命将水送回,又命赶马的车夫去捡拾柴火,直到晌午时分,冷云舟才迷迷糊糊从马车上下来。
走近正在烤鸡的玄宿,他问:“人呢?”
“打野味儿去了。”
话罢,玄宿放下手中烤鸡,起身给他拿了件披风。
“虽是晴天,也还刮着风,披上吧,别受凉。”
这群人个个拿他当瓷娃娃看待,一路上捧着护着,恨不得轮番照顾,搞得他有些吃不消。
“没事,养了三年,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不必如此小心……”
他又一次苦口婆心的解释,奈何玄宿根本听不进去。
“知道了,坐吧,快熟了……”
玄宿翻动着黄灿灿的烤鸡,很是自然的给他递去水筒,“喝水吗?”
冷云舟抬手接过,咕咚咕咚咽了几口,赶了一路,他确实有些渴了。
放罢竹筒,冷云舟望着香喷喷的烤鸡,问:“阿姐怎么不在?”
“阿姐去前面凑热闹了,一会儿就回来。”
“银川也不在……”
“银川跟着去了。”
“凤……”
“凤飞升闲着无聊,也去了;凤飞羽在马车上睡觉。”
“你想不想去?”
“……不想去。”
“……”
玄宿不按套路出牌,冷云舟顿时歇了找人的心思。
“他们、会有危险吗?”
“不会,这次不打架。”
“哦,那、他们去了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走了小半个时辰,看完热闹他们自然就回来了。”
“哦,那、他们吃饭了吗?”
“没有。”
“我们去抓鱼吧,等他们回来刚好可以吃。”
“抓鱼?这个我不太熟练,比起抓鱼,我更喜欢捕猎山鸡。”
“阿姐喜欢吃鱼吗?”
“应是不喜,阿姐最讨厌腥臭的东西。”
“可是,鱼又不臭……”
“它腥味儿重啊,阿姐从来不吃的。”
“可我依稀记得,她好像同我说过什么鱼……”
“是吗?阿姐同你说的??”
“……好像、是吧。”
“那等我们填饱肚子,叫上飞羽一起去抓,这个他熟练。”
“飞羽受了伤,这、能行吗?”
“抓鱼这样的小事对他来说当是不在话下。”
……
这边在聊吃不吃鱼,另一边再想杀不杀人,真真是悲欢各不相通。
洛玄雅、凤飞升和银川远远的看着一群人厮杀较量,内心隐隐有些激动。
银川嘀咕:“真是难得,这华江府的小辈还颇有几分能耐……”
洛玄雅顺嘴搭茬儿:“死到临头,没能耐怎么把命留住,且看看他们是人是鬼……”
凤飞升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端的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神情,“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该!叫他们也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儿。”
洛玄雅斜瞥了他一眼,不经意道:“你说、他们落谁手里比较好呢?”
凤飞升思忖片刻,答她:“自是云绛。”
银川抱着剑疑惑发问:“若是落到云绛手里,这游戏还怎么继续?”
洛玄雅胡乱接话:“屠鲲出手略重,雪女怕是撑不住……飞升,你去拦着些……”
“呃…你就不怕我撑不住…??”
“……我信你。”
“呵、呵呵……”
“堂主,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自然是先放老鼠跑上一段,然后再将它们围拢恐吓,再放、再抓……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老鼠死亡为止……”
银川闻言咽了咽口水,果然,这样的洛玄雅才是他所熟知的,是以,这半个来月他所见到的改变不过是错觉。
“堂主稍待,我去赶鼠。”
“你不是云绛的对手,我去会她。”
“那、我做什么?”
“配合放鼠。”
“……哦。”
“我呢?”
凤飞升明知故问。
洛玄雅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凤飞升无言撇了撇嘴,兀自走了。
是时,一把无名陌刀噗呲插入江平的小腹,云绛一鞭子抽翻了前来阻拦的江胤泽。
江霁泽再次挡护在江平跟前,恨声怒骂:“一群疯狗,有种的就杀了小爷,可千万别给小爷报仇的机会!”
“呵,都死到临头了还这般猖狂,吃你黄爷一刀!”
呲、锵!
说时迟、那时快!
紫金魔鞭拽住了高举的屠刀,一只南瓜锤打爆了黄皮子的狗头,顷时,白花花的脑浆子溅了一地。
“熊瞎子,你恶不恶心?”云绛夫人嗔道。
熊瞎子假客气:“夫人担待着些,这黄皮子不讲规矩,我教教他。”
此话一出,方才蠢蠢欲动的六人都暗自歇了心思,只是嘴上仍旧不甘心。
“熊瞎子、云绛,你二人莫不是想着独吞?”
“雷门主说的哪里话,这阴阳鱼早被他们暗度陈仓藏起来了,黄皮子莽撞,险些误了大事,亏得熊瞎子及时出手,不然可就要追悔莫及了。”
“结盟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今十六人只剩咱们七个了,你们还打死了黄皮子,接下来是不是就到我俩了?”
雷虎闻言警惕退了几步,和石鸣紧靠在一起。
“说,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云绛闻言呵呵笑了几声,媚声道:“本来没这打算的,你们倒是提醒我了,熊瞎子,不如、坐实他们的臆想吧?!”
熊达的铁锤拖在地上裹了一层薄土,他接过云绛夫人的话,森然道:“我熊达素来最讲信义,夫人还是莫要开玩笑了。”
云绛复将紫金魔鞭收回腰间,“无趣……”
石鸣紧盯着一脸横肉的熊达,斥问:“瞎子,你什么意思?”
熊达一步一步走近,抬手压下石鸣的武器。
“石鸣兄不要紧张,是黄皮子先坏了规矩,他该受罚,这和你们有什么干系呢?是吧?!”
只这片刻间的较量,石鸣额间已是冷汗涔涔,是以不得不服软。
“成,那开问吧,趁着人齐,好做见证!!”
话落,云绛夫人和熊达逼近正落难的江家父子,雷虎等人从后将退路封死,一场刑问就这样开始了。
只见那凌空挥舞的紫金魔鞭紧攥着江霁泽的腰,倒刺钩进皮肉,疼得人几度晕死。
“霁泽!!”
江平疯狂挣扎,抵在脖颈上的刀锋当即划破皮肉,他恨得双眼通红,怒瞪着施刑之人,“云绛!你要杀要剐只管冲我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云绛加重手力,出口的柔媚嗓音直叫人皮酥骨颤,“江二,你老了,夫人我只喜欢年轻漂亮的,冲你、会脏了我的紫金鞭……”
江平受气,喉间顿时涌上一股腥甜。
江霁泽也终于忍受不住痛吼出声。
“云绛,你个毒妇!呃、啊……小爷迟早、迟早要杀了你……呃、啊!啊!!”
云绛心情大好,收回鞭子后遂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她缓缓走至江霁泽跟前,抬手禁锢住他染血的下巴,轻声道:“清风霁月?多少差点儿意思……鹊华庄门徒众多,吾亦久闻宜苏公子大名,他最是重情重义,想必师门蒙难,他定不会袖手旁观,不若我拿了你们去,叫他来赎人,好叫我一顾英姿……”
江霁泽动弹不得,只睁着一双恨不得吃人的眼睛,“毒妇,你休想……唔……呃……”
云绛不以为意,一手摇着小白瓶,一手划拉至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处慢慢往下,她只稍微在那狰狞的伤口上轻摁了摁,江霁泽便疼得呲牙咧嘴。
“江家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云绛夫人轻问。
江霁泽眼含血色,咬牙切齿却也含糊不清。
“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小爷怕你怎的?!”
“好,好魄力!”
云绛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抖动瓷瓶,轻盈的药粉瞬间飘出,江霁泽立时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吼叫。
江胤泽听得肝胆发颤,饶是如此,华江府的出身也绝不允许他退缩。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折磨人算什么本事!”
江胤泽刚吼完,腹部就挨了一脚,疼得他再也发不出声。
“胤泽!!”江平无能怒喊。
江霁泽瞳孔涣散,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大、哥……”
云绛轻拍了拍他惨白的脸蛋儿,不住戏谑:“都这个时候了还喊什么大哥呀,你该喊我一声好姐姐,求我怜惜你才是。”
江平无能怒吼:“云绛!你个毒妇,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阿…爹…”江霁泽一张嘴,云绛就乘势捏住他的下颌,生生将毒药灌了下去。
辛辣顺着食道一路往下,焚烧他的五脏六腑。
莫岱放开擒着他臂膀的手,云绛也悠悠站起身来,只有他,捂着胸腹缩成一团,呜呜咽咽的喊不出声,血沫子哇啦哇啦吐了一地。
江平不顾死活的挣扎着,他大吼大叫,像是疯狗一样面目狰狞。
热闹看够了,洛玄雅和银川从旁踱出,不费吹灰之力便斩杀了罗七和陈睦。
突有两人杀出,场面一下就乱了。
二打三游刃有余,他们配合默契,很快便解决了某些微不足道的麻烦。
熊达和云绛押着江平走了一段,不幸也被拦住了去路。
“两位,囚魂岭,留鬼的地儿,准备往哪儿去啊?”
洛玄雅似笑非笑,兴味盎然地打量着他们。
云绛没有言语,眼神犀利地打量回去。
熊达瞥了一眼散作鸟兽的几人,沉声问:“二位侠士,不知是哪条道上来的?”
洛玄雅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轻笑,胡诌道:“无常道上来的。”
云绛紧盯她,问:“你们也想要阴阳鱼?”
洛玄雅随口就来:“是啊,大家不都在抢么,我也来凑凑热闹,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当然不可以!”
云绛和熊达异口同声。
洛玄雅转看向熊达,道:“无主之物,你们抢得,我抢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熊达也不示弱:“弱肉强食的道理!”
话罢,熊达提上南瓜锤冲了过来,银川迎上去与之搏杀。
云绛瞧着势头不对,遂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洛玄雅,以商量的口吻说道:“姑娘,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啊,不如与我合作,同分一杯羹?”
洛玄雅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虽然面露笑意,却裹挟着十足危险的气息。
“我们无常道上来的,从来都只享独食,不与他人分羹。”
说着,利剑出鞘,迎上了扑杀而来的紫金鞭。
打斗一触即发,轻易难以止歇。
缓过劲儿来的江平咬牙起身,趁机回去救人。
云绛和洛玄雅缠斗在一处,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分出高下。
看着没入丛林的江平,云绛气道:“再打下去……人可就跑了……”
洛玄雅不以为意:“强弩之末而已,他能跑到哪里去?”
云绛猛地将人甩飞出去,不想洛玄雅又追着打还回来。
“等在路上的人可不是傻子……”
“鹊华庄的人也不全是草包,我盯上的猎物,还没有失了手的。”
“你这路数、倒挺像一个人……无常道、道无常;阴风怒、拜鬼王!!难不成、你是传说中的老鬼?不、不对……照年纪,你莫不是老鬼的座下弟子?!”
“接近了,再猜!”
……
这一打,直拖到了日哺时分。
洛玄雅蓄力与之对了一掌,因着受力对等,两人各自退却数步,洛玄雅勉强咽下喉间腥甜,云绛的嘴角也隐见血迹。
两人皆受了很重的内伤,若不及时治疗,恐有送命之险,只洛玄雅能忍,面儿上完全不显,而云绛却抛下盟友,转身逃命去了。
熊达浑身皮肉翻滚,细密的剑伤宛如凌迟一般,看得人心惊肉跳。
银川捂着胸口咳了好大一口血,这才杵着剑站起身来。
洛玄雅看他险些站不住,适才开口问:“怎么样?能动吗?”
银川紧咬着牙,哑声道:“……能。”
洛玄雅走近两步,细细打量了一番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一头笨熊而已,至于吗?”
“笨熊力大,我拼尽全力才能杀他。”
“至此,江湖又少一害,好银川,你这是大善呐,回去又该给你涨月钱了。”
“谢堂主。”
“歇够了吗?”
“……够了。”
“回吧,打饿了。”
“……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