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散场之后,阴阳鱼重现江湖的消息不胫而走,仅在一夜之间,柳州城内外便引聚了各路江湖中人。
蒲义心知大祸临头,遂迅速调查了一番,之后,他当机立断擒拿了十来号与孟溪有关之人,以给州府作交代。
此一夜,蒲庄上下,彻夜难眠。
蒲义见着苗头不对,便当即前往鹊华庄所歇客栈处。
四更赶客,五更封城,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奈何他紧赶慢赶,仍是晚了一步。
鹊华庄江平等人连夜奔走,为求自保不得已将群狼引到蒲庄。
等蒲义再次带人赶回时,庄子已然烧毁大半,当下,火光冲天,频频入耳皆是无辜百姓的惊慌哭喊声,哪怕他早有部署,还是落了个惨不忍睹的下场。
彼时,杜茹茵带着一身伤血赶来报信:
“师父,您快去看看师娘吧……”
杜茹茵声线哽咽,蒲义差点儿没站稳,幸得高志明扶了一把,“忠信哥,没事儿吧?”
蒲义闻言摇了摇头,忙道:“我没事。志明,快回去看看你姐和阿宁安然与否?”
“成,那你担心着些,我去了。”
“快去。”
高志明匆忙走了,蒲义紧跟着杜茹茵往家赶。
“茹茵,你师兄弟们可都无恙?”
“绍康师兄、重伤身亡了……思海师弟受了伤,阿莱护着阿柳和阿臻,现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我来报信时,成宇师兄护着师娘,其余弟子扔在抵抗,还不知伤亡几许……师父,怎会如此……”
“是孟溪,这个畜生!”
“怪不得一直没见着孟溪,这个叛徒!”
“鹊华庄的人走了,我们迟了一步。”
“江平带人来了庄上,他定是故意的……!”
“这笔血债,我柳门、记下了!!”
“师父,裘戎说…这里边儿…还有阴山派的手笔,阴阳锁是他们买通了家贼孟溪替换掉的,原本应当是‘孔明球’才对。”
“孟、溪……咳咳……噗……”
蒲义怒极,掩嘴咳了一口老血,恨声道:“早知今日,我便不该带他回来……”
“师父心善,可恨他叫猪油蒙了心……”
……
哪怕师徒二人已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仍是错过了最后的见面。
怀里抱着自家夫人冷却的身躯,蒲义活活厥了过去。
座下弟子手忙脚乱,幸亏杜茹茵和唐成宇得力,携手稳住了大局。
至此,蒲庄算是毁了,想要重振,预计没个三年五载是不可能的了。
柳门为盾,江平带人安全撤出。
天空灰蒙蒙的,风吹得有些冷,今天是个阴天。
柳州城外,西河岸旁。
上官竺拦着冷云舟,认真问:“云舟,你当真铁了心要跟她走?”
冷云舟低着头,坚定回答:“是。”
上官竺略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徒弟的担心,“你这倔驴,怎么就不听话呢……”
“师父,云舟不孝,您多珍重。”
左右劝不动,上官竺便转朝一旁的洛玄雅直言道:“洛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洛玄雅点了点头,后跟她走至远处的绿柳荫下。
“你且告诉我,为什么搅弄风云?”上官竺问。
洛玄雅静默片刻,遂答话于她:“药虫谷早已不问世事,上官谷主何必多此一问?”
闻言,上官竺更是忧心忡忡,“药虫谷是不问世事,可这关乎云舟的安危,你叫我如何能不问?”
“谷主不必太过担忧,云舟的安危我自会看顾,还是那句话,不论我活着还是死了,都会有人护他周全。”
洛玄雅顾左右而言其他,上官竺心下一着急,言语便也有些偏颇。
“你这般行事,还不知会惹来多少祸端,他若跟着你,往后便再无安生可言……洛姑娘,云舟他性子执拗,并不似看起来的那般乖巧知事,这一脚踏进江湖,就再无回头之路……洛姑娘,云舟一向最听你的话,若你是真心为他好,不如劝他同我回去,如此,他既不必沾染是非,你也没有了软肋,何乐而不为呢?”
“谷主所言不无道理,我也已经规劝过了,可是,云舟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我说的话也不见得管用,您也知他性子执拗,我又如何劝得动他。”
“唉……是了……我关心则乱,倒叫你看笑话了……”
“哪里的话,有谷主这样好的师父,是云舟的福气。”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我就是、临到老了落了个爱操心的毛病……罢了……既有你护着他,我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洛姑娘,今日之事,便当是偿了往日的恩情,药虫谷是块清净地方,日后啊、怕是再迎不了你们咯……”
“谷主放心,既是晚辈惹下的祸事,晚辈自会一力承担,断不会陷药虫谷于危难,只是……云舟命苦,亲缘浅薄,倘若有朝一日他迷途知返,还望谷主怜惜一二,便是不留他,也别伤了他……晚辈在此谢过!”
“他是我的徒弟,这些话自不用你说,我心里有数。”
“谷主仁厚。”
“我就不与他道别了,眼不见为净,你走吧,他该等着急了。”
“谷主珍重。”
话毕。
上官竺挥了挥手,随即上了马车。
离别总是伤感的,更何况、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
洛玄雅回至河岸旁,轻拍了拍冷云舟的肩膀。
“云舟,开弓没有回头箭,可想好了?”
“想好了,阿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既如此,你自与师兄弟姐妹道个别吧,我在马车里等你。”
冷云舟轻轻摇头,红着眼睛瞥了一眼上官竺。
“话都说完了,我与阿姐一起走吧。”他道。
洛玄雅将欲转身,便见他屈膝下跪,恭敬朝着上官竺所在的方向磕头拜别。
“师父,弟子不孝,望您多加珍重。”
旁侧的叶青见状偷偷抹了把眼泪,故作轻松道:“小师弟,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你要保重,师父她心肠软,你别怪她。”
“师兄,我知道的……你们也多保重……”
至此,几个小姑娘红着眼睛别过了头去。
“嗐……走了啊,师弟保重,洛姑娘保重。”
“保重!”
说一千、道一万,终究还是要分别,他们不愿再添伤感,索性头也不回的走了。
许久,洛玄雅扶起冷云舟。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她道。
冷云舟抬眸,敛去眼底神色。
“阿姐,人非草木,我确实心有不舍,可我既然选择了你,就绝不会反悔。”
“……知道了。”
说话间,上官竺等人已不见身影。
“人远了,我们也该走了。”
“……嗯。”
来时骑快马,回时驾慢车。
一方面是顾着冷云舟的身体,另一方面则是洛堂主不想错过沿途的“风景”。
于是乎,洛玄雅像模像样的组建了一支临时“商队”,由玄宿、银川和凤飞升骑马在侧护卫,又临雇了两名脚夫赶马,其中,凤飞羽是伤患,自是要乘坐马车。
回程车马,本是洛玄雅单独坐,凤飞羽和冷云舟一块儿的,但冷云舟不肯,非要挨着洛玄雅坐,是也,凤飞羽乐得独乘。
彼时,宽敞的马车里。
洛玄雅正懒懒的靠坐着,她眼眸轻阖,一看就是假寐。
冷云舟看起来有些紧张,他时不时地偷瞄一眼对面坐着的人。
洛玄雅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耐着性子问:“云舟可是有话要说?”
冷云舟闻言迅速低头,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我、我没有啊……”
洛玄雅不懂含蓄,也不管别人的面皮是否遭得住臊,“那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我、我原是想同阿姐说说话的,只、不知道从何说起……”
冷云舟话音渐弱,两只耳朵悄然变红,洛玄雅盯着他的发旋儿,直言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必顾忌。”
她说话的声音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的,沁凉到能息平一切热络。
冷云舟直视着她,问:“阿姐,我们回哪里去?”
洛玄雅不习惯与人对视,便盯着他身后的窗花,“乌衣巷。”她说。
冷云舟顿了顿,再问:“阿姐叫裘戎松口,可会引来祸端?”
“柳门儒派,不必放在心上。”
“我会保护阿姐的。”
“药虫谷摘不干净,只能出个叛徒,委屈你了……”
“不委屈。”
“可、药虫谷你终是回不去了……”
“我有阿姐,便什么都不怕了。”
听罢,洛玄雅清冷的眸子里不住多了几分温柔,“你当真不怕?”她问。
“为何要怕?”
“我冷心冷情、视人命如草芥,实是大恶之人……如今,阴阳鱼一经问世,不知要害死多少人……这样黑的心肠,你不害怕?”
“阿姐,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这是事实,你若怕了,现在反悔还……”
不等她说完,冷云舟便截过话道:“柳州城举办簪花会,是为聚财搏名,鹊华庄祸水东引,是为断尾求生,而江湖中人为此躁动,皆是无利不往,阿姐只是顺势而为,哪儿就成十恶不赦的坏人了呢?”
听他如此情真意切的为自己找补,洛玄雅眼里不禁染上了笑意,“你倒会为我开脱……”
“不管阿姐说什么、做什么,在我心里,阿姐始终都是最好的人。”
“只因我救了你……你才这样傻傻的分不清罢了……”
“才不是……阿姐于我,如同……如同鱼儿与水一般,是一家亲。”
“鱼儿…与水…一家亲??”
“嗯嗯。”
洛玄雅眼底的笑意晕染开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风情极了,冷云舟就这么看着她如似春雪消融,一时不察尽是看痴了。
洛玄雅并非不苟言笑之人,只开心之事难得,平日她笑,总不似今日这般真心实意。
“云舟,往后,我唤你鱼儿可好?”
冷云舟闻言缓缓回过神来,耳朵尖上的绯红色随之蔓延至他皙白的俊脸上,简直是衬如春晓之花,让人久久挪不动视线。
“嗯、嗯?”
洛玄雅皱眉看着他胡乱飘忽的眼神和愈渐烫红的脸颊,不由默默打开了车窗。
洛玄雅一脸了然,甚至怀疑起自己的感知。
“可是这车里太过闷热,叫你不舒服了?”
冷云舟一时心慌莫乱,当即支支吾吾:“啊…是、是有些闷热…我、我吹吹风就好了…”
洛玄雅不疑有他。
“风不能吹太久,担心受凉。”
“……嗯。”
冷云舟缓缓吸了一口冷气,正要给脸降温,便瞧见玄宿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云舟,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啊……”
话落,他尴尬的关上了车窗,这还没转身呢,洛玄雅的手就贴上了他的前额。
“怎的这么烫?”
冷云舟红着脸一动也不敢动,他僵坐着,更不敢面对她了。
“阿姐,我没事的……”
洛玄雅收回手,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当真没事?”
冷云舟如坐针毡,“阿姐,我真没事……”
洛玄雅半信半疑,“抬头。”她说。
冷云舟故作镇定,眼睛亮汪汪地与她直视,“阿姐,我真的没事。”
他俊脸红红的,睫毛长长的,眼睛清澈透亮。
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郎,活像个瓷娃娃一样,漂亮极了。
奈何洛玄雅是个愣木头,这些在她看来就是不正常的浮红,是生病的象征。
“云舟若是累了,就躺着歇会儿,到地方了我叫你。”
冷云舟闻言如蒙大赦,心里紧绷着的弦慢慢松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后知后觉地有些茫然。
“嗯,好…诶…阿姐,你刚才说的什么鱼?”
如此一来,洛玄雅更加确信他是病了。
“没什么,快歇着吧,别费神了。”
“……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