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央时分,洛玄雅迷迷糊糊睁眼,她鲜少睡得这般死沉,昔日醉酒也不至如此……她无力扶额,只记得夏莲昨夜送她回屋,之后的事情便半点儿印象也无,怪哉……不过,好在没有宿醉后的头疼,只浑身软绵无力,大概是醉酒所致。
床榻上懒了好一会儿,迎春再次敲门。
洛玄雅声音懒懒的:“进来。”
听得她唤,迎春这才推门进来侍候她洗漱。
“堂主,您昨夜是喝了多少酒?今晨唤了好些遍数,都不见醒……”
洛玄雅揉捏着眉心,嗓音有些哑,“几时了?”
“日头跌落,已是未时了。”
洛玄雅猛然醒神,忙起身穿衣洗漱。
“怎不叫醒我,今日祭山神,怠惰是大不敬……”
“堂主莫急,冬青姐姐已向山宫告假,山君允了……”
洛玄雅闻言复又坐下,“允了,那我再躺会儿……?”
“堂主不饿吗?”
“不怎么饿,就是无甚气力……”
“那便是饿了,粥还温着,我去端来。”
“不想吃,说说早间怎么回事。”
“早间堂主久不见醒,医者瞧了也说不出症结,情急之下,冬青姐姐请了万堂主来,她说是魇着了,待奉神事罢,再过来施针……”
“还有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
“人都去了?”
“只我和堂主,别的都去了。”
“玄宿也去了?”
“去了呀。”
“那、客人呢?”
“冷公子一直待在屋里,早些时候我给他送饭过去,他说夜里着了凉,要躺一下午,没事不用唤他。”
洛玄雅有些担心,当即起身就要过去探看。
“端了粥饭去他院里,我先看看他。”
“……好。”
洛玄雅一路疾走入院,刚要敲门便听得祭坛方向传来一声爆响,顷时,她心里一咯噔,当即转身改道,迅速往祭坛赶去。
与此同时,安安静静的祭坛炸开了锅。
山民们个个惊慌失措,不断俯首叩拜以求山神恕罪,东方既白没法儿抽身,便遣了拾觞前去查看,屠鲲也相继离了场。
“诸位稍安勿躁,山神指示为何,需得细细参悟,莫要慌乱,待吾与神问来。”
东方既白话罢,众山民又齐齐叩拜虔颂。
言及爆响之因,原是落尘窟坍塌。
一众石像碎得七零八落。
冷云舟冷眼看着灰尘翻飞,心中戾气随之起落,他试图说服自己,可身为人子,他又实在做不到。
拾觞提剑赶来,只见满地狼藉。
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儿,瞧不见异常他便走了。
洛玄雅捂着冷云舟拖到避目处,紧盯着拾觞离去的身影。
“冷云舟,你想干什么?”
冷云舟眼神躲闪,他不敢看她,心跳突突的。
洛玄雅气不打一处来,便强制擒住他的下巴,厉声道:“看着我,说话!”
冷云舟被迫抬头,哪怕她眼神凌厉如斯,他也不合时宜的想起作夜旖旎。
“阿、阿姐……我……”
不知是不是憋的,冷云舟脸颊通红滚烫。
洛玄雅松手,目光与他齐平,不知不觉他已同自己一般高了。
担忧之余,洛玄雅更气他不管不顾。
“身子不舒服还要跑出来闯祸,是怕他们抓不住你所以急着送人头?”
心虚压过愤恨,戾气消散如烟。
“阿姐,我、我就是好奇来看看,不想撞见他们朝石像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还有吐唾沫的……我一时气不过,这才闯下祸事……阿姐,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洛玄雅后退一步,刚想训斥他两句,便被冷云舟一把拽入怀中,两人突然挨得极近,近到洛玄雅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耳廓上的青红脉络。
“阿姐,别动,有人。”
冷云舟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说得很轻,灼热的呼吸便也随之喷洒在她耳廓周围,实是难受非常,偏偏她还不敢妄动。
冷云舟拥着她,一颗心跳得欢快无比,便是虚揽在她腰间的手也止不住微微发颤,他不敢放肆,只稍稍温存了片刻便松开她。
“阿姐,你看。”
洛玄雅依言望去,但见随后赶来的屠鲲同一黑衣人动起了手。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萦绕在心尖的怪异感只顷刻便被抛诸脑后。
洛玄雅转看向冷云舟,一边解了披风给他系上一边肃声交代:“乖乖待在这里等我接你,不可再生事端,可否?”
“……好。”他应。
冷云舟笑意清浅,感叹她总是可以轻易抚平自己的心绪,叫波涛骇浪重归宁静。
洛玄雅转身出去,速度很快,像是不曾来过。
冷云舟轻轻摩挲着披风边角,明明不是特别好的料子,却是这般温暖,明明很生气,却因担忧而心软……一如既往……果然,洛姐姐待自己是极好的。
这般想来,冷云舟便独自躲在断石后边儿傻乐,然而,苦命的屠鲲却是打得灰尘漫天。
洛玄雅佯装赶来,“怎么回事?”她问。
屠鲲回瞥她一眼,“你不是病重?”
“原本病重不醒,不料听得一声爆响便回了魂,索性赶来看个究竟,怎么个事儿?”
“如你所见……”
说着,屠鲲将人引了过来,洛玄雅被迫出手。两人只过了几招,黑衣人的遮面便被掀飞。
洛玄雅定睛一看,可不得了!
此子与绿荫塘的那些个毒人相似,脸部经络蓝紫,条条分明且清晰可见,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绿荫塘的毒人眼神呆滞,只能依着笛声行事,而眼前这人却有自己的思想形识,还惧怕阳光,是以,遮面被挑开的瞬间他便仓惶逃走了。
屠鲲和洛玄雅一路紧追,直至那人逃入禁地。
“你瞧见了?”屠鲲问。
洛玄雅转身,“我又不瞎,自是瞧见了。”
屠鲲一噎,“……如此,你随我一同面见山君,此事诡异,恐危及山门,耽搁不得。”
洛玄雅脚步不停,“你去找山君,我回落尘窟查看线索,一会儿山宫见。”
“……行。”
话罢,两人分道而行。
洛玄雅着急返回落尘窟,冷云舟果真乖乖等着她,一动不动。
知是她来,冷云舟探出脑袋,“阿姐,可是安全了?”
洛玄雅点点头,“安全了,出来吧。”
她面色颇为凝重,冷云舟不住开口:“阿姐,可是人没追上?”
洛玄雅绕过断垣,“没追上,他去了禁地。”
冷云舟紧随其后,“阿姐,我只炸了石像,洞窟坍塌不是我做的……”
洛玄雅继续查遗找漏。
“那么、你来之前那人便已潜伏在此,他看见你了,所以顺水推舟……”
“不止看见我,想来、也看见你了……”
“既如此,拾觞跟前,他何故放过我们?”
“阿姐动作太快,他会否不确定?”
“不会,只是、他还不能暴露……”
“这便说得通了……”
“走,你必须尽快下山……”
说风就是雨,洛玄雅牵着他快步返回悠然院。
“阿姐,现在走难免显得可疑……”
洛玄雅不听他讲,只越走越快。
“阿姐,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洛玄雅突然顿住,冷云舟一个不防撞她后脑勺上,鼻梁骨撞得生疼。
“阿姐,我不走。”
洛玄雅罔若未闻,当即改了个方向继续走。
“阿姐,我有办法找到他的,你信我。”
洛玄雅步子不停,却可腾出脑子与他搭话了。
“什么办法?”
冷云舟乐在其中,便亦步亦趋跟着她走。
“我放了追踪迷蝶……”
“没有用,他不是一般人,迷蝶久去不归,八成是折了,你留悠然院危险,我不放心……”
“所以,阿姐这是打算将我藏在何处?”
“青堂安全。”
说着,洛玄雅再次停下,冷云舟及时刹住脚,庆幸的是鼻子没撞着,不过,她的手抽走了。
冷云舟有些不满,可又不敢逾矩。
“怎么停了?”
洛玄雅不答,只弯腰捧起一捧稀泥和匀,转手就往他脸上、衣服上涂抹。
“阿姐做甚?这是老牛尿的……”
洛玄雅不忍直视,“没事,我也抹。”
很难想象,一向洁癖如斯的她竟然破天荒地往自己衣服上抹尿泥!
冷云舟有些想笑,却又打心底里觉得温暖。
“阿姐,这是何故啊?”
“藏容。”
“你怎不抹脸?”
“我不用抹……”
“阿姐,这不公平,我都抹了的……”
冷云舟跃跃欲试,却是敌不过洛玄雅的凌厉眼刀。
“阿姐,我想说、那个人不对劲,你要担心。”
“嗯。”
说话间,两人已然过了青堂大虹桥。
守家人彩青拦住他们,“洛堂主何故如此狼狈?”
洛玄雅淡定从容:“有歹人生事,阿云不慎受伤,我不放心,便送来青堂避祸。切记,你们堂主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踏步青鸾院。”
“歹人?可是那声爆响?”
“嗯。”
“祭神结束了?”
“尚未。”
“山君没事吧?我们堂主也没事吧?”
“没事。”
“洛堂主怎会独自前来?”
“……离得近。”
“喔……那……”
洛玄雅速速将人带入青鸾院,并一字一句交代:“安心待在这里,不可再胡闹。”
冷云舟依着她的话,答:“好。”
洛玄雅转身欲走,险些撞上彩青。
“有话便问,莫拦路。”
洛玄雅太过严肃,彩青便是有话也不敢多问,只得讷讷让步,更遑论眼前这人同自家堂主亲如姐妹,她开罪不起。
“没什么,洛堂主请……”
冷云舟眉眼带笑,像是得了糖果的乖孩子。
彩青重新审视眼前的‘阿云’,犹疑着要不要打水给他盥洗。
“不用管我,做你的事去。”
“阿云?听着怎这般耳生?”
冷云舟踱步到秋千架处落座,一边悠悠一边胡诌,“耳生就对了,阿云只洛姐姐可唤,你我不曾见过,不必在意这些……”
“可是洛堂主又认阿弟了?”
“没有,我不是……”
“不是?那你唤她洛姐姐?”
“你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懂?”
“说了你也不懂……”
“你们玄堂来的当真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尽小瞧人……”
“你们青堂个个生得板正,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是嘴,阿宿可天天念叨……”
“……是吗?他念叨我们堂主了?”
“这可不兴说,当你的值去吧,我要荡秋千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
“你不当值歹人来了可如何是好?洛姐姐让你保护我的……”
“……”
遇见绿茶如斯,彩青深感无言。
……
祭神结束,山君回至卧鹿殿。
洛玄雅姗姗来迟,屠鲲已将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
“怎么才来?可是查到了什么?”东方既白问。
洛玄雅答:“黑衣人故意炸毁落尘窟,便是想着煽动山民生乱,他们想趁乱做些什么……”
屠鲲附和:“既如此,何不将计就计?”
东方既白不允,“山民无辜,万不可将他们牵扯进来。”
洛玄雅思忖片刻,道:“山君不愿便不牵扯,只不过那人遁入禁地,得把他揪出来。”
“我已让拾觞去找老鬼,他出手定不会有差。”
“但愿如此……”
洛玄雅话音才罢,便见老鬼和拾觞押着半死不活的黑衣人踏进卧鹿殿。
“山君,人已抓到,如何处置?”
老鬼的嗓音有些沙哑,他掠了一眼屠鲲和洛玄雅,那双深邃的眼眸沉静无波。
东方既白看向眉目紧蹙的两人,问:“如何?可是此人?”
屠鲲不语,洛玄雅抬眸看向老鬼,“大人抓到他时他便是这般模样?”
老鬼看着她应话:“是,有何不妥?”
洛玄雅转看向拾觞,“你看到他时他也这般模样?”
拾觞回答:“是。”
“有什么不对?”老鬼不解。
洛玄雅实言:“我掀下他的遮面,所见并非如此。”
东方既白走下阶台,“可是抓错了人?”
洛玄雅摇头,“是他……”
屠鲲有些不耐烦,“是他就行了,容我带下去逼问一二,保准他吐出幕后主使。”
洛玄雅摸不准情况,但是,她确切地知道,她们打草惊蛇了,而今敌暗我明,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
“问不出来的,他快死了。”
屠鲲一看果然如此,“那还啰嗦什么?抓紧时间啊?!”
“没有用,他受制于人,那人不点头,他是开不了口的。”
“你何以如此笃定?”
“归山之前我去了一趟炎熔镇,遇到一人唤作历龙,他炼制的毒人与这黑衣人相差无几,只他的毒人没有思想意识,亦不惧怕阳光……”
“毒人?”
“山君,此事蹊跷,且容我查来……”
洛玄雅话音未尽,便被老鬼截断:“你们不是对手,我去。”
东方既白正待点头,便听洛玄雅道:“山君身旁离不得人,大人在,吾等方能安心。玄雅不才,定会竭尽全力找出贼人,大人若不放心,可遣鬼卫相帮,玄雅在此拜谢!”
“山君以为如何?”老鬼转问。
“依洛堂主所言,屠鲲配合行事。”
“事不宜迟,玄雅告退。”/“屠鲲亦退。”
自卧鹿殿出来,直到出了山宫,洛玄雅才觉得背后那双眼睛不再刺挠。
屠鲲早看出她面色不对,“你似有话未尽?可是发现什么端倪?”
洛玄雅加快脚步,“你可知那历龙出自什么门派?”
“我又不曾去过炎熔镇,如何会知。”
“他是凤凰宫出来的……”
“凤凰宫……毒人……莫不是、魅蛊?!”
“嗯,只他炼制的是低阶魅蛊,而我们今天见到的或是半成品,你说、他怎么来的呢?”
“凤凰宫的手笔?”
“凤凰宫远在丹江一带,且不说阴山避世已有数载,他如何伸得过手来?”
“那便是盗走‘阴阳鱼’的内贼了?!”
“今日之举已然打草惊蛇,我暂时猜不透他们的目的,此番查探你便不要去了……”
“你担心他对山君出手?”
“嗯。”
“方才你不拦着,便是想让他们知晓你我二人俱已离山?”
“如此一来,他们想做什么便会肆无忌惮,露出马脚也是迟早的事……”
“你怀疑山君身边有‘鬼’?”
“只是怀疑,还需你帮忙证实。”
“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我死了,玄堂便会再出一人,直至揪出贼人为止。”
“好,你既如此说了,我也不吝啬,星卜、琉桑借你,且等你们好消息。”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