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屠鲲分道后,洛玄雅当晚就点了人离山,直奔炎熔而去。
随之,冷云舟被送回岁安堂,可玄宿刚走没多会儿,他也驱驾离开了。
再露面便是半月之后。
彼时,洛玄雅带人重返炎熔镇,可绿荫塘已是人去楼空,只留狼藉一片。显然,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院中那棵两抱来粗的腊子树折得七零八落,足以想象来人之凶残。
洛玄雅立于院落中央,正依据乱枝推演武斗场面……树干有划痕,是为铁爪所致;断枝虽乱,然断口处整齐划一,必是快刀所斩;树桩微微倾斜,皮面隐有裂隙,打斗之人必然内力浑厚……江湖卧虎藏龙,可有此能耐者却是找不出几个……思索间,洛玄雅目光掠过小荷花池,见有黑黄泥土外翻,尚未绽开的花苞被人碾成碎块儿,沾染了淤泥的大荷叶东一片、西一片……会是谁呢?脑海中闪过几个名字。
突然,夏莲喊了一声:“堂主,有暗道。”
思绪被打断,洛玄雅只得挪步。
随即,不远处的银川和玄宿前后赶来。
银川率先开口:“不知暗道通向何处,底下危险与否?堂主在此稍待,容我和玄宿探来。”
洛玄雅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通道,考虑片刻后答他:“底下若有东西,你们必不是对手,我去稳妥些。孟良快到了,阿宿,你在此等他,若我们一个时辰未出,你们再予接应。”
“不行,太危险了,我也要去!”
玄宿不依,奈何洛玄雅不容他拒。
“这是命令!”
“可是……”
“没有可是!你自己担心些,防着他们折返回来,银川、夏莲,点灯,引路。”
“是。”/“是。”
……
洛玄雅忙着查找线索,冷云舟也没闲着。
借由义诊之名,他也在暗中调查。
“可有消息?”
累了一天的冷云舟没骨头似的瘫懒着,定睛一看,床尾处还蜷睡着一只银狼,原是洛玄雅赠他的那只,而今被他用来暖脚。
感叹时光如流水、匆匆飞逝,昔日的毛茸狼崽子已经长得高大威猛,一身银白色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知养得极好。
银狼护主,元安不敢靠得太近,便止步于屏风前呈报:“公子,暗探传信有三:一是洛堂主带了四人前往炎熔镇,目前没有危险,其他人归位后也迅速展开了调查。二是凤飞升于初七日离开,行踪不明,后隔了两天,凤飞羽告假,至今未归。三是关于毒人,年前洛堂主去了一趟,他们走后没多久,绿荫塘被毁,历龙负伤遁逃,两个小鬼被抓,这般厉害的身手,若有心藏匿,怕是行迹难查……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便说……”
“洛堂主身边高手云集,咱们查不到消息,他们未必没有发现……据暗探前两日呈报,跟随洛堂主一并下山的还有两人,他们去了丹江一带,故而炎熔镇不见其行踪,会不会……”
冷云舟声音惫懒,像是下一刻就要睡着了,“继续跟进……告诉他们,天明之前若查不到我想听的,便是不中用了……不中用的人、便也不必活着了……”
元安闻言后撤一步,恭敬应了声“是”,而后退却。
回望山宫,状况一如他们所料,先是隔三差五的小打小闹,之后便闹出了人命,山君忙得焦头烂额,偏偏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眼前种种,仿似有一只隐形的推手在操控,他推波助澜、操纵人心,搅得山门乌烟瘴气。
至此,事情的进展变得愈发缓慢,大有停滞不前的态势。
炎熔镇。
三人自暗室出来,并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见着十几个呆滞木讷的毒人。
懊恼之际,孟良给她送了福音来。
“堂主,玄冥阁加急送来的。”
洛玄雅忙接过签条,打开:金屏漾洲,月照山有匪疑似毒人。
“消息属实?”洛玄雅问。
孟良拿来看了一眼,道:“玄冥阁来的,想必不会出错。”
“此地距金屏多少里路?几时能到?”
“五千里路,快马加鞭,至少一个月。”
“太慢……”
“若是马匹精良,夜以继日半旬可到。”
“你去安排,不可误事。”
“得令……”
“漾洲离芦城近,人手调动去信慕朝歌即可。我走后,你暗中配合屠鲲盯紧山门,务必护好山君,其余人等静候召令。”
“是。”
一切安排妥当,洛玄雅一行四人当即出发,行路倒也顺利,只此一番追踪,足足跑死了五匹快马,便是这样,洛玄雅也差点儿没赶上。
冷云舟义诊在外,又得力于欧阳栋给他送的汗血宝马,故而比洛玄雅早到了几日,也正因如此,叫他险些送了性命。
原是初到漾洲,冷云舟打算借由义诊的名头便宜行事,奈何运气不大好,只坐诊了半日便被匪徒强行掳走了。好巧不巧,掳走他的匪徒正是月照山当家容月。
江湖传言,月照山匪首容月智勇双全,使的一对弯月刀,曾无数次斩杀天都战将于马下,更别提她布阵杀敌、猎虎取皮、断水捕蛟……如此桩桩件件,凡是经她之手,无不轰动武林。
近日,她也是听闻漾洲来了一位貌美医仙,传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便来了兴致。
容月大张旗鼓劫人,官府衙门形同摆设,非是他们不管,而是根本不敢招惹,曾有个不信邪的,只出兵剿了一回,便被匪徒夜袭揍了个半死,小儿子还被掳走了,至今未回,夫人闻讯病倒,积郁不过半载便撒手人寰了。经此变故后,他心灰意冷,遂带着女儿辞官还乡了。
自此,匪徒便也愈发猖獗。
后派来的县令知趣,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他一概不管不问,故而,漾洲近两年相安无事。天都道他慑匪有功,赏赐一波接着一波抬进府邸,只苦了无辜百姓。
古人有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据小道消息,月照山匪首好抢美男,故冷云舟早早设了局,只等着请君入瓮。
眼看鱼儿上钩,横趴在马背上的冷云舟冲元安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紧接着,一个黑色布袋挡住天光,他便慢慢没了意识。
容月打马上山,赶在日落之前回寨。
“姑姑回来了……”
一八九岁大的小丫头拿着一张良弓飞跑过来。
“姑姑……”
容月勒住缰绳,揪住冷云舟后襟将之扔下马去。
“回来了,你慢些跑……”
小丫头开心极了,一边邀功一边讨赏:“姑姑,阿朔今日射中靶心了呢,可以奖赏糖葫芦吗?”
容月无奈摇头,一边骂她“大馋丫头”一边拿出糖葫芦递给她,“日头还早着呢,吃完赶紧去练,不许偷懒。”
馋丫头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开心回话:“姑姑无需操心,阿朔已经很厉害了……”
容月闻言宠溺地弹了弹她翘起的呆毛,“我们阿朔这般厉害,下月考校可要好好表现哦。”
“姑姑放心,阿朔不会给你丢脸的……”
“好孩子!去吧。”
“嗯嗯……”
小丫头嗦着糖葫芦,回头欢欢快快跑走了。
容月缓缓站起身来,方才的慈爱顿无影踪。
“愣着做甚?还不赶紧给他带下去清洗干净,老娘今晚要开荤!”
俩押着冷云舟的悍妇脆声应话:“好嘞。”
寨子里的人言语粗鄙,眼看着容月带了人回来,便口无遮拦地谈论起了之前的风流韵事。
“这个看起来弱得很,能经住当家的折腾?”
“若是模样标志,当家的定会怜香惜玉……”
“上一个够标志了吧,还不是被弄得半死不活……”
“那可不能怪咱们当家的,是他不听话,还骂得那般难听,这谁能忍啊,你能忍吗?”
“不能。”
“就是……”
……
冷云舟被拖着走了一路,便也听了一路。
直到踏进屋舍,布袋子被人拿走,他才难受地眯了眯眼睛。
“这是何处?”冷云舟故作害怕地问。
一穿着深蓝色短打的彪悍女人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禁满意咋舌,“模样生得倒是不错,只身子单薄了些,恐经不住摧残呐……”
另一个在旁搭茬儿:“那倒未必,他醒得可早,多少比前几个有用些……”
冷云舟忍着脾性,“两位姐姐,小子初登贵宝地,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你们,敢问可否通融一二放我回去?小子愿出重金拜谢!”
女人闻言冷笑两声,后无情开口:“通融不了,不过,有些事情倒是可以提前告知给你……”
冷云舟有些“着急”:“恳请两位姐姐发发善心,吾名云淮,家住洛城,所慕之人还等着我回去成亲……这样,我常年在外行医,积攒了些许家当,劳烦两位姐姐帮忙递句话,届时我那小厮定会将银钱全数奉上……”
女人乐呵儿一笑,“我们可不缺银钱,既然来了就别想着回去,安分些,别惹当家的不快,她只喜欢听话的。”
冷云舟故作天真:“那、如果我表现好的话你们当家的会放我回去吗?”
女人转身拍了拍手,随即进来两个壮汉。
“现在起,他们是你的仆从,不要试图逃跑,也不要想着反抗,我们当家的脾气不大好,你乖乖听话兴许能少受些苦,明白?”
冷云舟乖乖点头,“明白……”
看他怯懦至此,她们便也放心走了。
冷云舟扫视了一圈儿,听着人走远了,这才试图从两个壮汉口中问话。
“你们当家的抓我做什么?”
壮汉不语。
冷云舟继续:“我是大夫,能给人治病,她抓我来可是因为这个?”
壮汉嗤笑了声,依旧不与他搭话。
冷云舟接着问:“她如此明目张胆的抓人,就不怕官府问罪?!”
可是壮汉仍旧不搭理他。
冷云舟觉着无趣,索性转回榻上休整,不想才沾了床铺,便被壮汉扯拽着扔进浴池。
壮汉话语精简:“沐浴、更衣。”
冷云舟呛了口水,衣服发丝尽数打湿,他有些怒:“你们月照山就是如此待客的吗?”
壮汉目露讥讽:“客?你还真是高看自己,不过区区禁脔,可笑!”
冷云舟气得不轻,却也只能强忍着,他还没有见到容月,暴露不是明智之举。
见他久久不说话,壮汉以为是吓着了,便就转身出去候着。
该说不说,这月照山的泉水倒是养人,冷云舟只泡了一会儿,便觉浑身暖和舒畅,唯一不妥的就是眼前摆放着的衣物太过有伤风化。
冷云舟扒着池子摆弄了许久,实在是没脸穿,可先前的衣服已经湿透,正烦着呢,容月就进来了,吓得他赶紧将湿衣囫囵套上。
容月斜倚着屏风,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戏谑玩味儿。
“郎君若是喜欢,再泡上个一时半刻也无妨,此乃药浴,可疏通经络,亦可温养体魄,关键是这泉水,集天地精华,功效更甚。”
冷云舟悄悄摸出银针,面上故作镇定:“寨主掳我来不只是为了泡药泉吧?”
容月凤眼上挑,突然就来了兴致,“自然不是。”
“那是为何?”
“近来听闻医仙游历至此,故想一睹真颜,时下亲眼得见,当真诚不我欺……”
“是以,寨主此为劫色?”
“嗯,你可准备好了?”
说着,容月一步一步靠近。她凤眸微挑,眼中流转着淡淡秋波,一袭雪青裙裳随着她的迈步轻盈摇曳,如瀑的青丝被一支精致的玉簪轻轻挽起,只几缕不经意间垂落肩头,便也多了几分妩媚,少了些许凌厉。
浴池水面波光粼粼,映照着她清丽不羁的面容,冷云舟淡定看着她缓缓走向自己,不知是紧张还是水雾的缘故,他隐约觉得有些热。
突然,容月抬手轻抚他的面颊,像是欣赏一件物什,看样子很是喜欢。
“云淮,你很乖啊……”
容月吐气如兰,一股酥痒自耳廓蔓延至心间,冷云舟闭目后仰,“药池里、添了媚药?!”
“……你猜?”
沾了水的玉指沿着他的喉结往下煽风点火。
冷云舟心弦紧绷,趁药效尚未发作之前反客为主,揽着她的腰肢抵在浴池边上。
容月下巴微抬,像是一朵亟待绽放的曼陀罗花,危险而又迷人。
冷云舟缓缓摩挲着她的后颈,佯装耳鬓厮磨的同时迅速出击,容月不防中招,身子一软便滑入水池,冷云舟费力将人拖出,而后跌跌撞撞打翻了催情香薰。
容月喘着粗气,挣扎间床榻嘎吱作响,“你绑我做甚,此毒不解,你我必爆体而亡……”
冷云舟面色苍白,转头咳了一手的血,“少废话,若是不想死,便识趣些……”
容月不怒反笑,“说说看,怎么个识趣法?”
冷云舟眼眸猩红,头脑却是清醒无比。
“我问,你答。”
“这样啊……那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美色之下、床第之间,你想知道什么姐姐都会告诉你的……”
“不知廉耻!”
“什么廉耻?男欢女爱本是自然之道,男子行之谓之风流,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女子身上便是不知廉耻?这是什么道理?”
“那你便该去问风流之人,同我讲道理,你怕是找错了人!”
“好吧,你和他们确有些不同……如若今夜你扛得住药劲儿,我便敬你是条汉子……”
“我何须你敬!”
“走着瞧咯……”
“这药、如此烈性,可是掺了骨酥?”
“被你发现了呢,真不愧是医仙……”
“你也不差啊……”
“云淮弟弟,你怎么不敢看我啊?”
“自是不想脏了眼睛。”
“胡说,你怕把持不住,所以不敢……”
“废话少说,不让你的人送解药,容寨主是想爆体而亡吗?”
“我在等你啊……”
“容月,你当真不怕?!”
“怕、怕得很呢……”
“既如此,还不拿出解药!”
“我称此毒为巫山梦,不瞒你说,解药唯有翻云覆雨,所以,你是想爆体而亡呢?还是想和我共赴巫山一梦?”
冷云舟踉跄几步起身,缓缓将手中银针插入容月颅顶大穴。顷时,容月惨叫出声,外间守卫不知缘由,便贼眉鼠眼的捂嘴偷笑。
冷云舟再度开口:“解药拿来!!”
容月疼得牙齿打颤,眼看他大有不死不休之势,便就妥协了,“药泉……”
冷云舟眸子冷戾,拿起方才打碎的瓷片轻轻摁入她起伏的胸口,“你这是、找死?!”
容月咬牙切齿,眼中杀意毕露。
“药泉右侧有机关,左拧三圈、右拧两圈可打开,里头有一池寒潭……”
听罢,冷云舟趁着头脑清醒,押上容月一起走了进去,他不敢轻信,便率先将容月推了下去,直至见到效果才肯移步下水。
于是乎,两人就这么泡了大半宿。
“阿、阿啾……阿啾……”
容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冻得直打哆嗦。
“你、你不给我换衣…至少给我解开绑带啊…还有没有良心了……”
早换好衣裳的冷云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容月,你是凤凰宫的人吧?”
容月颤着牙关,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便不该贪图美色。
“凤凰宫是何等的高门大派,我不过区区山匪,如何攀得上……”
冷云舟也不着急,只悠悠拿了根银针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听闻月照山有匪,个个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我看容寨主颇通药理,便是骨酥这样罕见的情药都能调配有解,想必、是有什么强身壮体的法子,比如、制‘魅’之法……”
容月闻言瞳孔一缩,“郎君见多识广,容月自愧弗如……”
冷云舟不紧不慢:“容大当家手眼通天,不出山门亦知天下事,眼下这般谦逊,莫不是有意藏私?”
容月恶狠狠地盯着他:“月照山偏安一隅,所见所闻受限,郎君所说容月不知……”
冷云舟言语轻缓:“不知?那就难办了呀……诶你说若是容寨主当晚暴毙,这月照山还能不能偏安一隅呢?”
容月闻言后背直发凉,她后知后觉地醒悟,眼前这人她似乎招惹不起。
“你是什么人?”
“这不很明显了吗,是敌非友啊……”
“栽你手里也是我该,动手吧。”
“我就知道威胁不了你,可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昨日那个小姑娘的性命吗?”
“你做了什么?!”
“你给她的糖葫芦是我提前准备好的喔……”
“你下药了?!”
“嗯,昨日我就好奇这糖葫芦是给谁买的,我以为你自己吃呢……”
容月脸色黑沉,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儿。
“交出解药,我放你下山。”
冷云舟嗤笑一声,并不买账。
“下不下山的无所谓,说出你背后之人,我便考虑留她性命。”
阴沟里翻船,便是气死也无济于事。
“……方子、出自金屏龙骨山,他只让我抓人试药,其他便没有了。”
“他?是谁?”
“他戴了面巾,且从来都是交代完事情就走,我也没见过其真容。”
“交代什么事?”
“试药、杀人……”
“杀什么人?”
“碍事之人。”
“比如……”
“天都派来的,发现试药秘密的……”
“再没别的了?”
“我知道的就这些。”
“好吧……遣人送我回去,小姑娘可爱,我也不忍伤她……”
“解药……”
“待我平安回去,解药自当奉上。”
“我凭何信你?!”
“凭我心善,凭你没有选择。”
“你若言而无信,我必取你狗命!”
“好说、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