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乱象
白日拾光2024-08-28 09:294,496

天色明了,封尘搀着贺兰雪站在门外候着。

直到近午时分,那扇紧闭着的房门方才缓缓打开。

是时,万意南顶着一脸疲态走出来,看了一眼门外候着的主仆,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夫人,山君暂时无碍了,您且先回去,晚些时候再来吧。”

贺兰雪身子虚弱,然话音却倔强铿锵。

“烦请万堂主通传,贺兰雪求见山君。”

“夫人何苦作践自己,山君的脾气您还不清楚吗?回去吧,莫要伤了身子。”

“既是如此……便有劳万堂主代话山君……若他不肯见我,也不肯认我的儿子,就放我们母子离开阴山,贺兰雪感激不尽!”

贺兰雪眼眶发紧,硬将悬着的泪花生生憋了回去。

万意南叹息一声,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夫人,您请回吧,山君定会给您交代。”

话罢,万意南转身关上了房门。

贺兰雪缷了力气,抓着封尘小臂的手不由收紧。

“夫人,这般耗下去不是法子,不如回去等候召见?”

“……走吧。”

……

卧鹿殿内,东方曜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万意南,疲惫道:“二夫人如何了?”

“祁修差人来说,二夫人鬼门关走了一遭……底子大伤,恐伤寿数……”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恭贺山君、喜得明珠。”

“……大夫人呢?”

“大夫人看起来很是虚弱……至于小公子……线报传信只说了‘月份不足,情况不容乐观’……适才……翠玉没有跟着,当是无误。”

“明日早,叫她带着孩子来见我。”

“山君,大夫人本性良善,您……”

“万意南,你莫不是以为本君命不久矣,适才这般有恃无恐?”

“属下不敢。”

“那就依令行事。”

“……是。”

……

彼时,雪院内。

贺兰雪饮尽汤药,翠玉适时将孩子递至跟前,她只瞧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事情可都处理妥当了?”

“夫人放心,知情人都死了,封月亲自动的手,不曾留下痕迹。”

“封月没能回来……”

“佟汐那厮心狠手辣,封月……”

“你是觉得拿封月的命换此次事成值当?”

“若是换作属下,也绝不愿牵连夫人。”

“是么?”

“翠玉之心,天地可鉴。”

“吾知翠玉忠心,只不过……像是这种生死裁夺的大事,往后还是提前知会的好……”

“翠玉知错,请夫人责罚。”

说着,翠玉当即呈刀奉上。

贺兰雪声音淡淡的,嗔怪似有若无。

“这是做什么?”

翠玉恭声回答:“给封月一个交代。”

贺兰雪见状将其手中利刃缓缓摁下。

“我知你是个好的……封月忠心护主、不辱使命,也是个好的……吾予厚葬之,抚恤事宜你亲自去做,万不可叫人挑出错处。”

“是。”

“听闻舒夫人生产艰难,险些殒命?”

“确是凶险。”

“瞧这孩子……多有福气啊……”

“是夫人心慈……”

“稚子无辜嘛……”

“可他是舒凛梅的儿子。”

“她的孩儿唤我作娘亲,便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那、山君呢?”

“山君乃是天选之人,神鹿总会庇佑他的。”

“翠玉只是担心,若舒凛梅去山君跟前告状,咱们的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

“放心吧,他不会见舒凛梅的,有些事情,一步错、步步错,便是他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嗯……这次梅园面子里子大伤,少不得要找咱们麻烦,夫人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无须担心,我掌着她的命脉,她不敢造次。”

“那、咱们埋在竹院的棋子可要松动?”

“不必……且回去歇着吧,明日陪我面见山君。”

“是。”

交代作罢,贺兰雪朝外挥了挥手,待人尽数退下,她才悠悠起身进了内室。

烛台左右转动,暗阁缓缓开启。

贺兰雪移步入内。

看着亲儿子的牌位,贺兰雪自添了灯油,就着逼仄的空间,她将那樽小小的灵牌抱在怀里痛苦地蜷缩在木榻上,自回来之后,她鲜少能安然入睡。

终于,天色蒙蒙亮。

贺兰雪才刚坐下喝粥,竹院那边就来了人。

封尘在外恭声知会:“夫人,山君遣了人来,说是要见您和小公子,召您现在就过去。”

贺兰雪慢条斯理咽下粥食,拿起帕子净了净嘴角,适才开口应话:“……知道了。”

话落,贺兰雪起身。

整理仪容作罢,这才由着封尘扶她前往竹院。

翠玉抱着孩子紧跟在后面。

四人姗姗来迟,万意南早已候着。

“山君只传了夫人与公子,你们且候着吧。”

闻听此言,贺兰雪朝翠玉、封尘二人点了点头,后示意翠玉将孩子递予万意南。

翠玉躬身向前,万意南顺势接过孩子。

“夫人,请吧。”

话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卧鹿殿。

谈话临近傍晚,山君最终遣回大夫人,后传令五堂来见,言少君临世,诰封山祭神。

至此,新少君位稳,得名“东方既白”。

之后,山门众人忙活着准备了整整一个月,祭祀大典也圆满完成。

紧接着,山君下令封宫侍神,只堪堪留了万意南和尚不足月的小少君陪伴身侧。

闻此噩耗,舒凛梅心灰意冷,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此后整五年间,山君都在闭关。

直到今年九月初三前夕,山君发话,庆贺小少君生辰,整座山宫才重新聚了些人气。

传闻庆生当晚,山君传见五方堂主,密谈内容不得而知,但五方堂主离开时个个面色沉重,甚至夹杂着些许不经意的悲伤。

时至秋分,东方曜完成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封山祭神。

是日,当着阴山派系众人之面,东方曜将山君之位传于年仅五岁的小少君东方既白。

言及新君的后续教养,特令五方堂主代教。也不知是为了惩罚谁,山君还令,新君自继位时起,直至弱冠,不得见其亲母;又令:即日起,封山十年,诚待新君长成,方可下山入世。

同年隆冬,飞雪铺天盖地。

老山君寿终,新君守孝三年。

光阴荏苒,转眼期至,山前突有客来。

白堂堂主屠鲲请见山君,得到其准允之后,迎了来人归山。

鹿台依旧是那个鹿台,只是稳坐高台的人变成了眼前这位八岁的稚子。

跪叩在地的人高喊:

“冷威拜见山君!”

东方既白仔细打量着他,不予回话之令,冷威便一直跪着。

在座之人个个面色肃然,这当口,既是考量新君,也是晾着冷威。

见万意南轻微点了点头,东方既白才稚声开口:“冷威?可是那个死了八年之久的玄堂冷副堂主?”

冷威贴额重叩在地:“……是。”

东方既白稚声问:“怎么又活了?”

冷威答:“回山君话,八年前,烟波江上,冷威重伤落水,九死一生,后为鹊华庄三娘子江珉所救,故并未身死……”

“既未身死,为何时隔八年才想起来归山?”

“冷威有罪!”

“你当然有罪!叛罪非死不能消之!”

“山君明鉴,冷威从未做过背叛阴山之事,这叛罪、冷威不认!”

“你瞒天过海、假死避目,还敢不认罪?!”

“冷威之罪,在偷生、不在背叛……江珉施救,于冷威有恩,但冷威却不该与其暗生情愫,起苟且偷生之念头……”

“叛变就是叛变,神鹿跟前,岂容得你狡辩?!”

“神鹿在上,山君作证,若我冷威做过半分损害山门之事,便叫我下阿鼻地狱,生不得太平、死不得瞑目。”

“哼!那你且说说看……你既已决定假死瞒天过海,如今为何又再上阴山来?!”

“为救妻儿。”

“你救妻儿?与我阴山何干?”

“冷威之妻儿,受困于鹊华庄,江邑说……要我回山来取一件旧物作为交换……”

“你叛变在先、罔顾山门在后,冷威,你有何脸面跪见神鹿与本君?!”

“冷威自幼长于阴山,受神鹿庇佑、受山门恩泽,是以,冷威万不敢做出不利山门之事……山君,冷威愿以自废武功、除名阴山为代价,只求得一旧物,望您成全。”

“我若不予成全呢?”

“冷威唯以命誓、以血践。”

“你要什么旧物?”

“天苍剑。”

东方既白不知此剑,只得看向左下方端坐着的万意南。

“万堂主,且与本君说说这‘天苍剑’。”

万意南起身回话:“禀山君,‘天苍剑’原是鹊华庄江邑的佩剑,乃前山君于武林盛会所缴获,现弃于落尘窟中。”

“这江邑当真不要脸面!他叫你前来讨剑,你便来了,你把山门当成什么了?!”

冷威闻言低头伏叩:“山君,江邑带走了我的妻儿,此番若我不依,小儿便要性命不保了,求山门施恩……救小儿一命!”

“这江珉乃是江邑的亲妹,你的儿子更是他的外甥,你说、江邑要杀了自己的亲外甥?那江珉岂能依他??”

“江珉自跟了我,便为鹊华庄所不容,江邑下不去手杀她,却见不得小儿活着……”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辱我山门了?!”

“冷威有罪,只等小儿获救,冷威自应誓回山赴死!”

言至于此,东方既白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重气,转看向在座的五位堂主,他道:“允、还是不允?都说说吧。”

“山君,烛照以为……冷威之罪,当同于东方旭,不容置辩!”

“地雁附议!”

“山君,月狐以为,冷威叛罪难消,当废其武功,后除名阴山,再将其旧故旁系放逐绝命谷,非罪赎不得正名、非大绩不得归宗。”

“屠鲲,你说呢?”

“回山君话,冷威为玄堂副堂主之时,曾受老山君恩惠……想来、东方旭的所作所为与他无关,不然他也不会成为弃子……屠鲲以为,冷威是为情爱所蒙蔽,故放下如此大错,论其罪责,处死过轻,不如将之囚于落尘窟,永不得重见天日。”

“万堂主以为呢?”

“回山君话,自冷威叛变时起,他便该受千刀万剐之刑,然,念其虽生叛变之心,却未做出有损山门之事,可酌情减罚,介于众堂主所言,山君可自行定夺。”

闻言,东方既白重新看向跪伏在地的冷威,斟酌道:“冷威,事已至此,本君给你两个选择,或终身囚禁、或鹿台受死,选一个吧!”

“山君仁厚,但冷威心意已决,求您成全冷威的救子之心!”

“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休怪本君心狠……五方堂主,听令!”

“听山君吩咐。”

“月狐去取群星册,将冷威即刻除名;地雁、烛照去请匠工铸造石像,好叫大家看清楚叛徒的嘴脸;屠鲲废其武功,万意南亲自监刑,不容有怠!”

“是!”

“冷威,本君遂了你的愿,行刑之后便让你带着‘天苍剑’下山。”

“冷威、叩谢山君!”

“行刑!”

“是!”

话落,玄堂新堂主月狐黑沉着脸去取群星册,烛照、地雁转身去请匠工,屠鲲施刑废其武功,万意南亲自监刑。

刑罚事罢,冷威暂被扔至落尘窟。

落尘窟里跪着十来座石像,皆是犯了大罪之人,每逢祀日,便有长长的队伍从此绕路,只为吐上一口唾沫、问候其祖宗爹娘。

时至今日,已有数十年不曾有人犯此大过,冷威此举,可真是害苦了玄堂,只因自石像成模之日起,整个玄堂便再也抬不起头来,哪怕他们付出再多努力,也抹不去副堂主今日留下的污点。

月狐全程面沉如水,自见冷威起,他就害怕这一出,没成想还是逃不过。

半月之期恍然揭过,今夜石像就该成模了,玄堂上下气得眼睛发红,可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归还是要去面对。

偌大的雪院院落,时至今夜,翠玉已连续跪求了好几天。

封尘于心不忍,只得硬着头皮再进里屋。

“夫人,半个月了,您就让她去吧!”

“整座山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雪院,她若去了,雪院该当如何?”

“夫人,今夜当值的是容连,您放心,翠玉知恩,断不会胡乱生事的。”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她苦守着冰冷冷的灵牌整八年之久,却等来了他叛变有亲的噩耗,你说说、她这是何苦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不亲眼得见,又如何能够心死。”

“一腔痴心错付……罢了,叫她去吧……”

“封尘代翠玉谢过夫人!”

“注意分寸,别惹来麻烦。”

“是。”

雪院消停了,梅园也消停了。

是时,舒凛梅收起藤条,一边接过帕子擦手,一边刻薄地问话:“小贱种,可是知道错了?”

地上躺着被抽得浑身是血的女童,她紧咬着牙关,整个人疼得发抖。

“回夫人……贱、婢……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

“错、错在……不该…偷看…山君练功……”

“哼!山君高贵,你一区区贱骨头怎配瞻仰,且给我记住了,如果再有下次,可就不止赏你一顿藤条这么简单了。”

“……是。”

罚罢,舒凛梅甩袖离去。

再观地上之人,哪还有半分瑟缩苦痛之意,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精湛的演技,当是“小狸猫”东方玄雅无疑了。

就这么躺了好一会儿,玄雅才龇牙咧嘴地爬到墙角靠坐起身来,只见她哆嗦着手,费力地掏出那人事先藏好的治伤药,一边涂抹一边嘶嘶抽气,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如同是家常便饭一样习惯自然。

继续阅读:第4章 活着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逐风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