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半旬,洛玄雅伤势好了许多,今逢岁安堂开张,洛玄雅特来掌眼。
是时,冷云舟、凤飞羽和玄宿一同拉着红彩,夏莲和银川于药铺两侧点燃爆竹,随着红彩落地,驻足围观的百姓也跟着高兴喝彩,凤飞升喜笑颜开地给捂着耳朵欢呼的小孩子分发糖块儿和铜钱,洛玄雅和东方既白站一旁看着,像是融入其中,又似旁观之客。
热闹仍在继续,洛玄雅随东方既白走至对面摊铺坐下,点了两碗馄饨。
静默僵持了好一会儿。
洛玄雅尬问:“好吃吗?”
东方既白回答:“……好吃。”
洛玄雅继续没话找话:“山君此番前来只是为了‘阴阳鱼’重现江湖一事吗?”
东方既白答:“是,也不全是。”
洛玄雅一头雾水,“何意?”
东方既白闻言慢慢将馄饨嚼咽下去,这才看朝她道:“屠鲲传信,言及蛇山派有异,老鬼去探查了…我多次召你未果,便想来看看…”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山下的天地可真广阔啊,换作是我也不想回去了……”
听罢,洛玄雅兀自低下头来,一口一个馄饨吃得默不作声。
至碗中食物见了底,方才悠悠开口:“若是不想回去,便多留几日,山门左右也无他事,山君日夜操劳,适当放松些也好。”
随即,东方既白也快速吃完了最后一个馄饨。他姿态从容,一举一动无不透着优雅,显得与这个小摊格格不入。
“年后新春,山神赐福,届时万物复苏、百花齐放,等祀日一过,更是热闹非凡……”
说着,他随手放下碎银,一边走、一边不经意的问:“玄雅,今年、回家过年可好?”
洛玄雅闻言一顿,思忖片刻后答他:“好。”
话落,两人前后进了药铺。
今日,为贺开张之喜,特义诊一日。
平日里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的老百姓排了一长串的队。
冷云舟坐诊堂前,玄宿、夏莲、凤飞羽、凤飞升以及三五小厮一并在旁帮忙。
洛玄雅看了一眼,场面忙而不乱,便放心随东方既白进内院去了。
东方既白很是自然地走到炭火烧得正旺的炉子边上落座,遂借着炉具煮起了茶。
洛玄雅倒像是客人一般,在他落座后默默跟随,而后,安安静静看他煮茶。
期间,两人都不曾说话。
直至东方既白煮好了茶水递给她。
“尝尝。”
洛玄雅接过茶碗,浅尝了一口。
东方既白温声问:“怎么样?”
说着,他也浅抿了一口。
洛玄雅不懂品茶,便胡乱说:“……挺好。”
东方既白笑了笑,并没有戳穿她,而是转言道:“方才你似有话未尽?”
洛玄雅思忖片刻,遂答他:“遵照约定,网已生成,玄堂暗影,只认令,不认人。此为夔龙玉牌,可召三阁十七司。”
东方既白闻言瞧了一眼令牌,淡声道:“你收好便是了,秋收我要赶回去,眼下也耽搁不了几日,老鬼那边我会替你周旋,只不过、冷威的儿子你得藏好,不然容易招惹祸端。”
洛玄雅讶然:“你怎知他是……”
见她这般反应,东方既白不住轻笑,“那双眼睛、太像了……”
洛玄雅默然。
东方既白抬眸看他,随即轻放下茶盏。
“怎么不说话?”
“山君什么都知道……”
“也有不知的,说说你的三阁十七司吧。”
东方既白转移话题,洛玄雅便也应他。
“三阁即为‘玲珑阁、玄冥阁、天香阁’,玲珑阁阁主乃楚玲珑,掌事炎江;玄冥阁阁主是成雁,代阁主夜幽,掌事李殊;天香阁阁主是慕朝歌,掌事陆常蓉。
十七司:织影司,首领铃兰;青焰司,首领银川;玄夜司,首领夜莺;风语司,首领白苏;霜月司,首领蓝霜月;霆震司,首领石信;凝渊司,首领扶光;启明司,首领星北;渡魂司,首领孟良……清鉴司,首领玄宿;神卫司,首领夏莲。”
“可造了名册?”
“名册有,原是打算回山亲自呈交,现下你来了,回头我让夏莲给你。”
“……嗯。”
“玲珑阁如你所见,明面上做的珠宝生意;天香阁和玄冥阁同似,前者做的布帛生意,后者做的冥器生意。私下,玲珑阁和天香阁同为消息汇集点,到手的消息经处理之后会通过安全渠道传至玄冥阁。十七司则是分散各处,听令执行任务、传递消息。这便是暗网了。”
“嗯,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
“玄雅可曾记得,你下山之前我同你说过的话……”
“……”正思索着如何答话呢,便听得前堂的夏莲朝里吼了一嗓子:“还有没有人了?出来帮下忙啊……”
洛玄雅登时如蒙大赦,她镇定自若地站起身来,实则逃也似的往前堂去了。
“前堂喊人帮忙,我去了……”
这边敷衍完东方既白,她便转应夏莲:“……来了。”
“……”
瞧她步伐慌乱,东方既白不由得叹了一口长气,洛玄雅这性子,你若穷追不舍,她便跑得比谁都快,兔子似的,惊不得、吓不得,只能一步一步,徐徐图之。
……
日子就这样悠哉悠哉过着,东方既白回了山门,老鬼也没有发难。
阴阳鱼击起的浪花渐渐回落,只旅客来去匆匆、杀伐不曾止歇。
是日,洛玄雅收到消息:柳门覆灭,房思海和燕明乐拼死带着蒲义的遗孤蒲臻逃出生天,现受梁云汉庇护;鹊华庄低调沉寂,时至今日不敢再有大动作,另,天之骄子江霁泽瘸了,正遍访名医……还有,冷云舟不见了!!!
消息传到玄冥阁不过半日,洛玄雅便急忙赶了回来,刚踏进大门,便见凤飞羽低眉颔首前来相迎,“……堂主。”
洛玄雅问:“怎么回事?”
凤飞羽禀:“半月前,公子外出采药,遇见富商欧阳栋受劫,便随手帮了一把,事后,匪徒找到岁安堂来闹了几次,公子只命我将人赶出城去,不让伤人,以致匪徒愈发胆大,时不时就来挑衅……昨日晌午过后,欧阳栋差人请公子过府看诊,我忙着揍匪徒,便让小厮跟着去了,待我返回药铺时,才知公子久去未归,我不敢耽搁,忙去欧阳府邸探看,可寻遍各处也不见公子影踪,这才给您传了信。”
“小厮呢?”
“小厮、也不见了。”
“可是欧阳栋的手笔?”
“欧阳栋重病卧床,应当不是他。”
“可有人看着他们入了府邸?”
“我问了对街卖绢帕的大姐,她亲眼瞧见公子进的府邸。”
“……就没有半点儿蛛丝马迹?!”
“没有,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派出去的人怎么说?”
“方圆百里都寻了,一直没有消息。”
“土匪窝在何处?可有派人探查?”
“夜里我亲自去的,并未发现任何踪迹。”
“将人撤回来,你同他们一起紧盯匪徒动向,凤飞升随我入府,玄宿和银川在外守着欧阳府宅,看看都有些什么人出没。”
“是。”
应罢,凤飞羽转身出去了。
洛玄雅同凤飞升先行一步,玄宿和银川紧随其后。
朱漆红门叩响,管家开门迎客。
看来人面生,管家不由警惕,“呃……两位是?”
凤飞升笑着呈上礼品,“燕州范氏,久闻欧阳佛陀名姓,故我兄妹二人慕名前来……当然了,还有一重要之事,鄙人手底下有一桩大生意,想与欧阳大哥共谋,烦请阿叔通禀……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管家明显感到为难,但又心疼到手的银子,故而,几经犹豫后他才斟酌着开口:“不瞒二位,我家老爷病重,早不见外客了,现如今,府上一应事物都由邱姨娘操持着,若是要谈生意,便与二位引见邱姨娘可否?”
凤飞升故作迟疑,“这、邱姨娘做得了主?”
管家闻言拍着胸口保证:“自是做得了的。”
“做得了主便好,有劳阿叔引见。”
“好说、好说……”
管家周甫笑得像只狐狸,嘴上虽然应承着“好说”,实则巍然不动,凤飞升会心一笑,当即又赠出几颗金豆子。
“有劳阿叔。”
掂了掂手里的重量,管家心满意足。
“……等着。”
说罢,遂转身通报去了。
凤飞升立时敛了笑意,“老东西,可真够贪的……”
洛玄雅抱着手臂,不住调侃:“小东西人傻钱多,老东西自是贪婪。话说、你哪儿来的金豆?”
凤飞升左右瞟了一眼,悄声道:“偷的。”
洛玄雅后退一步,不住蹙眉:“凤飞升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凤飞升耸了耸肩,正经回答:“飞羽给的。”
洛玄雅正待说什么,管家便小跑着开了门来。
“二位,请!”
“多谢!”
应罢,凤飞升朝她一挑眉头,后紧跟着管家进了府宅……府宅富丽堂皇,随便一根柱子都是价值不菲的百年红木,其中花花草草更是令人瞠目,真不愧是第一富商的宅邸……
彼时,邱玉娥身着一袭雀羽亮锦华裳,发饰琳琅满目,妆容倒也是美的,只透着一股子俗气。眼下,她翘着兰花指,仔细打量进得门来的兄妹二人。
“便是你们要见我?”
凤飞升强忍着笑,咳嗽一声回答:“…是。”
“说吧,什么大生意?”
“呃、我和家妹跑了趟西域,拢了些许上乘的珠宝玉石回来,想请欧阳大哥帮忙搭线……事成之后,四六分账……”
“四六分账……那、谁占大头呢……”
“大哥财力雄厚,当占大头。”
“东西呢?叫本夫人开开眼来。”
“……这儿呢。”说着,凤飞升自袖袋中取出一块红玉,“夫人,您给掌掌眼……”
邱玉娥接过手来,只瞧了一眼便递还于他,“东西不错,可还有更好的?”
“有。”话罢,凤飞升复又取出一枚嵌着绿宝石的戒指,“夫人,请!”
品相邱玉娥很是满意。
“你二人倒也心诚,不过兹事体大,需得问过我家老爷,二位稍待。”
说着,她乐呵儿起身,移步款款而去。
邱玉娥这边刚走,洛玄雅便借故肚子疼寻找茅厕,凤飞升则百无聊赖地吃吃喝喝。
敲晕带路丫头,洛玄雅隐匿暗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寻到了邱玉娥的声音。
“你、让他醒过来。”
“需要施针才行……”
“你最好别耍花样,如若不然,小药童性命休矣。”
“知道,拿来吧。”
这声音,不是冷云舟又是谁。
约莫一刻钟过去,屋里再次传出声音。
“欧阳栋,燕州范氏什么来头?”
邱玉娥声音懒懒的,却是藏着杀意。
欧阳栋气若游丝,声音时断时续,“燕州、范氏常游走于河西一带……势力错综复杂……远至天都、都有其门道……不好招惹……”
“范氏兄妹来谈生意,货物是上乘的珠宝玉石,四六分账,咱们占大头,你把印章给我,我替你补齐亏空。”
“呵、呵呵呵……替我补齐亏空,你倒是说的出口……邱玉娥,还是那句话,想要印章,做梦去吧!”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邱玉娥语气狠恶,仿佛下一刻便要杀人。
冷云舟适时开口,“欧阳大哥,除却性命无大事,她要给她便是了,好过日夜受折磨。”
“换作以前,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都乐意摘下来递给她,可、可她……她拿着我的真心去喂狗……凭什么?邱玉娥,便是我死,你们也休想得逞!!”
邱玉娥懒得同他废话,便直接催动毒物发作,疼得人死去活来。
洛玄雅回撤,眼下不宜打草惊蛇,她打算夜间再探。
事情一如所料,邱玉娥留他们在府上过夜。
南方时令,初冬早晚较冷。
府上静悄悄的,丫鬟小厮都极守规矩,除却冷风习习,真真是半点儿声音也无。
洛玄雅冻得缩了缩脖子,今夜不见月亮,四处黑漆漆一片,倒是方便她悄悄摸进欧阳栋屋里。
仔细找了一圈儿,不见机关,正苦于懊恼,便听欧阳栋开了口。
“你是谁?”
洛玄雅吓一跳,“咳、我是岁安堂来的,找我们东家,他来给你看诊,已有两日未归。”
“机关不在这里,你找不到他的。”
“不在这里?那在何处?!”
“佛龛后面有暗道,机关被他们改了,只能那边的人过来,这边是打不开的。”
“他们是什么人?”
“天都来的……寅时至,换岗的人来了……”
“暗道通向何处?”
“原是七彩布庄,现在不知道了。”
“……多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