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得了消息,银川和玄宿第二天一早便赶往七彩布庄,然,布庄人来人往,生意兴隆如往常,是以,探查无果。
直至晌午,邱玉娥都一直没有唤他们过去。
正想着要不要来硬的呢,便见凤飞升拿了信回来。
“信上说什么了?”洛玄雅问。
凤飞升拿着信件晃了晃,答:“七彩布庄没有发现问题,还有,冷云舟回岁安堂了。”
洛玄雅闻言夺过信来,紧悬着的心慢慢回落,却依旧是眉目紧蹙。
“回去了?”
“是啊,回去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那我们也走??”
“来的路上我碰见狐狸管家了,他说欧阳栋不大好,邱姨娘暂时抽不开身,让咱们回去等消息。”
“这般巧?”
“是巧得很呢,阿洛,你这弟弟可不简单呐……”
“……”
洛玄雅无言。
前往岁安堂的路上,她想了许多,可见到冷云舟的时候,却是不知怎么开口了。
看着她来,冷云舟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笑脸相迎。
“阿姐?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呀……”
洛玄雅定定看着他,直言不讳:“两日时间,你去了何处?为做什么事?”
冷云舟愣怔一瞬,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遂开口搪塞:“我去欧阳府邸替欧阳栋看诊,情况有些复杂,就耽搁了些时间……”
洛玄雅有些气闷,因着他的隐瞒让人无措。
“冷云舟,我可以不过问你的私事,但你以身犯险,我不答应。”她声音有些冷。
冷云舟起初的笑意淡却,语气中难得透露出一丝心虚,“……阿姐,我、我和欧阳栋谈了一笔生意,前提是先救他脱离危险,我没有办法,这才以身入局……”
看出他不愿多言,洛玄雅便止了话头。
“你若不愿,我便不管不问,你既不用飞羽,就放他回我身边来……”
她都知道……
如是想着,冷云舟有些心慌。
“阿姐,我要他……这次、是我错了……”
洛玄雅声音淡淡的,“所以,为什么?”
“我……我想让欧阳栋帮我做一件事,不得已设下此局,怕阿姐知道后忧心……”
“飞羽拨给你就是你的人了,除却与你性命攸关之事,他不会同我多言,你可放心。”
“阿姐,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云舟,自下得山来我树敌不少,找不到你我会担心……”
“阿姐安心,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嗯。”
事到如今,冷云舟也没有说清楚来龙去脉,纵使洛玄雅再不放心,也不好得逼他。
至三日后,一嗦着糖葫芦的孩子拿着信条跑进药堂来递与冷云舟。
“哥哥,有个阿叔让我把这个给你。”
孩子说完话,左手掌心朝上,眨巴着大眼睛道:“哥哥,阿叔给了糖葫芦……”
冷云舟拿过信件,再取出两枚铜钱放在他手心,那孩子才高高兴兴跑走了。
信纸上约了午膳,此时赶过去正好,看来对方是算好了时间的。
想起洛玄雅,冷云舟起身交代:“元岁看顾药铺,元安、飞羽随我同去。”
洛玄雅知他动向,见凤飞羽跟了去便不再管。
彼时。
宝珍楼清雅阁内,一桌子珍馐如宝,让人眼花缭乱、食欲大开,饶是再悠扬动听的曲调也进不到耳朵里去,白瞎了丝竹声声。
冷云舟丝毫不客气,拿起筷子来逐一品尝,直至珠帘后面坐着的那位沉不住气性。
“岁安堂、冷云舟,东西拿来。”
“……既是谈生意,便要心诚,贵人莫急,容我吃过饭再说。”
“本宫、本公子没空与你浪费口舌,东西拿来,饶你不死。”
话罢,一带刀侍卫抽出利剑架冷云舟颈侧,凤飞羽和元安亦拔了剑,冷云舟回瞥他们一眼,两人又给摁了回去。
“贵人可想清楚了,吾若身死,您便也难活着离开,这可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儿……”
“威胁我?”
“先是贵人将刀剑架在草民颈侧的呀,时下,您为刀俎,吾为鱼肉,不过自保罢了,怎能说是威胁呢?”
“……你要什么?且说来!”
“嗯……鄙观翠波湖景致宜人,周边院落甚是清雅,不若贵人割爱……”
“胆子不小嘛,你就不怕无福消受?!”
“鄙人命贱,贵人命舛,命贱尚可改,命舛则难测,有福无福倒未可知了……”
“贱民放肆!”
“贵人莫恼,谈生意嘛,和气才能生财呀。”
“你……也罢……明日午,翠波湖,别样亭,一手交契,一手交印!”
“贵人大气,此事可行。”
话止,贵人愤愤甩袖离去。
吃饱喝足,冷云舟悠悠起身,“元安,没动过的打包回去,飞羽,随我去一趟欧阳府邸。”
一日奔波,临了,回来还能吃上宝珍楼的美味佳肴,也算值当。
午夜过后,冷云舟独自出了趟门,约莫去有两个时辰,适才带着寒意躺回床上。
次日,阳光明媚,风中带着些许的冷。
冷云舟如约来到翠波湖,侍卫拦下跟随其后的凤飞羽,“留步,贵人只召了冷公子。”
闻言,凤飞羽冷脸拔剑,阻拦的侍卫不动声色地给他摁了回去,“你若跟去,这笔生意就此作罢。”
冷云舟闻言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僵持片刻,凤飞羽后退待命,冷云舟便跟随引路人前往别样亭。
贵人身着五彩祥云如意服,外披缂丝氅衣,他端坐在那里,举手投足间皆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
行至红木桥边,引路人退居旁侧,并出声知会冷云舟,“别样亭到了,公子请!”
冷云舟径直走到亭前,作揖行礼:“草民冷云舟拜见贵人。”
贵人小抿了一口茶水,道:“少装模作样,东西呢?”
冷云舟从袖袋中取出一支锦囊,晃了晃,“这儿呢,我地契呢?”
贵人也是不紧不慢地拿出地契,“一手交印,一手交契……”
说着,两人开始交换。
与此同时,潜伏着的箭矢瞄准靶心。
冷云舟淡定转身,他将契纸高举,边走边道:“贵人重诺,诚不我欺,此一别,山高路远,万望珍重……”
冷云舟离了视线,贵人怒摔杯盏,“贱民!胆敢算计本宫,找死!”
一旁站着的侍卫恭身劝慰:“主子息怒,他决计走不出翠波湖!”
贵人闻言怒意稍减,“区区贱民,怎配染指本宫的翠波湖,做得干净些,莫惊动任何人。”
“是!”
这边话落,冷云舟便遭了横祸。
无数箭矢乘风袭来,冷云舟眼睁睁看着,千钧一发之际,凤飞羽、凤飞升破空杀来,挡却危险,拽得他一个踉跄。
两人护着他艰难后退,直至洛玄雅带人前来。
翠波湖旁,血腥味儿弥漫。
刀剑无眼,是也,死伤无数。
终于,元安踏马而来,身后跟着一批黑甲军士,战局逆转,冷云舟紧绷着的神经适才得以放松,怦怦跳动的心脏慢慢回归如常。
冷云舟脸色有些发白,额头沁出颗颗汗珠,方才凤飞升将他拽到身后,一支箭羽不慎划破他的右臂,伤口不深,然,箭矢带了剧毒。
他忍着痛,借故咳嗽吞下一颗解毒丹,洛玄雅拽了他一把,隐有薄怒:“冷云舟,我有没有说过,不许拿自己的性命作赌?!”
冷云舟冲她笑了笑,“阿姐,我听你的话,带了飞羽,今日,便是阿姐不曾赶来,元安也能保我无虞,我算好了的,没有赌命……”
洛玄雅气至语塞,本想数落他几句,可眼前这人偏偏做出一副乖巧无辜的模样,实是让人无语凝噎。
正在气头上呢,冷云舟还拨开她的手朝黑甲军走了过去,他还不忘交代,“阿姐,我无事,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告个状……”
洛玄雅气得脸色黑沉,凤飞升有一眼没一眼地瞟过来,笑得肩膀抖动,洛玄雅胳膊肘往后,便闻有一声闷哼,凤飞升痛嘶一口凉气,怂道:“……错、错了。”
洛玄雅收剑回鞘,一记冷眼杀过去,凤飞升便将笑意憋了回去。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冷云舟和元安朝这边过来,黑甲军带走了高高在上的贵人。
他从冷云舟身旁经过,眼里满是杀意,可惜败了便是败了,一步错、步步错。
“阿姐,事情解决了,回家吧。”
冷云舟笑颜舒展,他自然而然地挽住洛玄雅的小臂,撒娇一般晃悠着。
如此一来,洛玄雅气消大半,她依着他哄,却也想给他个教训。
一路上,不论冷云舟说什么,洛玄雅都不搭理人,直到停步岁安堂门前,她才抽出手来。
“飞羽,你安排大夫替受伤之人医治。”
“是。”
凤飞羽领令走了,洛玄雅便接着发话:“元安,带你们公子回去上药,他臂膀受伤了。”
元安紧张的抿着唇,听罢吩咐便欲搀着人回去,“公子,回吧……”
洛玄雅不曾看冷云舟,便也不知他此刻的紧张无措,“阿姐……我、我疼……”
他故作委屈,洛玄雅心有动容,却依旧面冷。
“凤飞升,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尽快搞清楚,等我回玲珑阁问话。”
“……明白。”
至此,凤飞升也走了。
洛玄雅瞥了冷云舟一眼,淡声道:“知道喊疼还不走?”
她终是心软了。
冷云舟貌似松了一口气,然负罪感又重一分。
看着腾腾冒出的热气,洛玄雅心中五味杂陈,她有些烦躁,心火一阵旺过一阵,最终熄于寂海,诚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情我愿的事情,而今又何故负气。
彼时,洛玄雅的内心正天人交战,然,对面端坐着的冷云舟却沉默不语。
洛玄雅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便也忍不住开了口,“你没什么要同我讲的吗?”
冷云舟松开冒汗的拳心,小心作答:“阿姐,我想要欧阳栋为我所用,所以他不能死……”
洛玄雅压着气性,问:“你以身入局,却不肯求助于我,为何?”
冷云舟如实交代:“欧阳栋身陷庙堂漩涡,破局不易,阿姐身处江湖,我不想你牵扯其中,便只能如此……”
洛玄雅直视着他,“云舟,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呢?”
冷云舟郑重回答:“……是很重要的人。”
洛玄雅再问:“若我以身犯险、不惜性命,你当如何?”
冷云舟毫不犹豫,“舍命相陪。”
洛玄雅顿了顿,叹息一声道:“云舟,你想报仇,对吗?”
冷云舟无言。
洛玄雅步步紧逼:“冷云舟,回答我。”
冷云舟无法,只得承认:“……是。”
果然如此,洛玄雅心里想着,便也随口说出了句令冷云舟终身难以忘怀的话:“你既想要报仇,何故放着眼前的利刃不用而另寻钝刀?”
冷云舟闻言身心一颤,像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击中了他,“阿姐,我、我……”我用了的,他说不出口,心间隐隐作痛。
洛玄雅揉了揉他乖顺低垂的圆脑袋,“云舟,但凡你想做成的事,阿姐必会倾力相助,只危险的事情你放着,我替你去做,血腥恶臭,你莫沾染。”
冷云舟抬眸,眼里泛着泪花,他,再次输给了那个曾经歇斯底里的自己。
洛玄雅起身,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十七岁了,怎么还掉金豆……方才冷言冷语,阿姐并非有意,只你实在可气……”
不说还好,这一说吧眼泪掉得更凶了。
洛玄雅显得十分无措,一时间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云舟,怎么了?可是伤口又疼了?”
冷云舟闭目认栽,他放弃挣扎。
他抱住眼前的人,撒娇耍赖:“是有点儿疼……阿姐别动,只抱一会儿就好……”
洛玄雅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直至活祖宗心绪平复。
冷云舟红着眸子冲她笑,与从前不同,他的眼睛里多了些东西,洛玄雅看不透,便只觉得这人乖巧可爱。
“……可好些了?”
洛玄雅问。
“好多了……阿姐,我再离不开你了……”
冷云舟直勾勾地看着她,水润的眼睛无比透亮,也无比真诚。
洛玄雅后退一步,他的目光太过诚炙,看得人心底无端发慌。
“说什么胡话,我是你阿姐,便是你最亲的人,不论何时何地,自是要不离不弃的。”
冷云舟莫名有些失落,他也不知缘由。
“阿姐,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
当真是个小孩儿,如是想着,洛玄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你是我阿弟,合当如此。”
冷云舟闻言心更堵了,“就不能因为其他?”
“其他?什么?”
“……没什么。”
“伤口不疼了?”
“还有点儿。”
“那你好生休养,凤飞升应是回来了,我晚些再来看你。”
“……嗯。”
话罢,洛玄雅转身离开,临到踏出门槛,冷云舟倏然喊了声“阿姐……”
洛玄雅回头,“嗯?”
冷云舟手杵下巴,微微歪着脑袋问:“阿姐,怎么凤飞羽唤你作堂主,凤飞升却唤你作阿洛呀?”
洛玄雅实话实说:“凤飞羽听凤飞升的,凤飞升不听我的,我打不过他。”
冷云舟闻言心里有了计较,“阿姐,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一样厉害……”
洛玄雅笑着转身,边应他的话边往外走。
“会的,阿姐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