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吸收月光精华的时间。鬼卒在牢洞上方,打开了洞顶的机关,一束月光洒了进来。
晴天未成鬼,只是一缕魂魄,法术又被鬼卒用符纸封印,所以十分虚弱。只能从月光中吸取精华后,加上人类给她点香续命,才不致魂飞魄散。
被关了这么久,她从鬼卒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总结出了信息:魑魅族的鬼七爷即将庆生,牢洞洞主为给他贺寿,抓妖助鬼七爷在当晚吸食精气,练归溟神法。
晴天曾因救林樾,特地研究过魑魅族。
魑魅族有魑魅王,其下有八子,这其中第七子备受宠爱,被称为鬼七爷。也正因为他颇受宠爱,不曾好好修炼,功法最弱,魑魅八子中只有他还未修成归溟神法。
这归溟神法是魑魅族研究出来的术法。魑魅族惧光,修成归溟神法,不仅能不惧阳光,还可上天入地,控百灵如玩偶。这功法修炼有难度,不仅需修炼法力,更需精神力超常凝聚,和充沛的精气。所以牢洞主才会抓这她来这里,供鬼七爷修炼时补充精气。
牢洞主法力有限,抓的大都是些刚修炼成形或垂垂老矣的小妖。她是里面唯一的修士。修士精气充沛,即便是一缕孤魂也远高于寻常妖怪。
若被吸食了精气,便会如行尸走肉一般,被魑魅族控制!
不行,她要逃出去!
牢房窸窸窣窣地铁链声响起,瞎婆婆打开了牢房的铁链,拄着木棍,缓缓走进了牢房。
瞎婆婆又要为她点香了。
只有人才能为魂魄和鬼点香续命。
魑魅族为了保住她这缕孤魂到鬼七爷庆生之夜,可谓费了一番心思。点寻常的香怕她恢复的太快而逃走,因此做了抑魂香。抑魂香只有三寸,只能勉强维持她魂魄不散,而且能让她行动变缓!点香的瞎婆婆虽是人,但双目失明,又行动蹒跚,对魑魅族来说没有威胁!
但这是她能逃出去的唯一机会。
抑魂香点燃,瞎婆婆如往常般转身欲锁上牢洞。
“婆婆”晴天忽然开口叫住了她:“香,灭了。”
瞎婆婆听此,欲再度点香,却摸索了半天都找不到香。
“婆婆,香在这里。”晴天递过香到瞎婆婆手旁。
瞎婆婆接过香,手上一滞。
晴天有些紧张,她把这几日偷偷攒的抑魂香让瞎婆婆点燃,瞎婆婆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婆婆立刻恢复过来,自然地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去点香,似乎并没有发现异常。点完香就锁好牢门,在一旁等着。
挪完了洞顶的鬼卒,匆匆赶回来了,要将瞎婆婆送走。却看到牢洞中晴天魂魄一轻,突然倒下。
“女修士……修士……”鬼卒唤了好几声,仍不见晴天动静。
鬼卒心道这肥差是好不容易求来的,人可不能出问题!
他立即贴上符咒,打开了锁链,要去探查一番,只是刚一踏入封印,便觉天晕目眩,忽然晕倒。
晴天突然睁眼,立即扶住了他,心道:偷偷攒下的十支抑魂香一起点,效用果然猛烈!不过片刻这鬼卒便晕了。
她迅速与鬼卒互换了外袍,蒙上脸,拿下符咒,锁上锁链,走出了牢洞。
她照着鬼卒往常的做法,扶住瞎婆婆的手臂,要和她一起出去。
计划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是走出这牢洞了。她以为会很简单,但情况却比她想象的复杂多了。
出了牢房便是一个大洞口,两个鬼卒在两旁把守。
瞎婆婆停了下来。
晴天也停了下来,看了站岗的鬼卒一眼,有些紧张。她此刻孤魂一个,又被封印了法术,根本不是鬼卒的对手。
那鬼卒看了晴天一眼,脸色一变,数落道:“你又没带够符?”说完其中一个从怀中掏出几张空白的纸符:“拿去拿去,以后长点记性!别老丢三落四的。”
晴天不明白鬼卒什么意思,但为了不被发现身份,只能应承着去接。瞎婆婆却突然一个踉跄向前几步,刚好到了那鬼卒身前。
晴天心中一惊:难道瞎婆婆发现了什么,要去告诉鬼卒?
但瞎婆婆只是踉跄了一下,便稳住了身形,接过鬼卒的纸符,又摸索着掏出一支红笔,画起纸符来。
站岗的两个鬼卒指着晴天笑骂道:“你小子,真是越来越懒了!连鬼符都要瞎子给你画!”
话说完,瞎婆婆已经画好了鬼符,往前方空白的地方一贴,只见一道微光闪过,洞口隐隐有一道透明的门打开了。
原来是前方有一道封印。
晴天心中纳罕:看来平常都是带路的鬼卒画符开门,可现在瞎婆婆为什么要主动画符?难道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可她又为什么要帮她呢?
晴天心中琢磨间,一鬼卒看着符咒,点评了句:“画的太难看了。”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好的鬼符:“你瞧瞧这个,才是标准的鬼符!”
另一鬼卒一个爆栗敲头:“你和一个瞎子比画符做什么!”
晴天瞥了一眼,瞎婆婆画的符,是只标准的兔子,至于鬼卒画的符……嗯……只有耳朵像兔子,非常抽象。鬼画符……名不虚传!
这一打诨,晴天的紧张感消散了大半,虽不知瞎婆婆为何帮她,但能出去就好,她十分感激瞎婆婆。
只是刚走过封印门,一股血腥味直冲鼻腔,铁链声、鞭打声、烫伤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晴天抬眼望去,山洞点燃的火把映出无数个影子,两旁的牢洞里关满了受伤、老弱的小妖,眼神浑浊又胆怯,她眼神向哪里望去,哪里便如受到惊吓般往后缩。
晴天感受到,这里比两年前满是尸体的五邑战场还要窒息和绝望。
那里是死者之地,无活人气息;这里是生者之地,却血腥又恐怖。
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两个鬼卒面无表情拖着一具已被鞭打地血肉模糊的鹿妖尸体走了过去。
一时不查,晴天蒙面的布被鹿角勾起,脸露出来了!
她瞬间惊觉立刻用备用的布捂住了脸。但却刚好与牢洞里被关押的一个小妖对视。
小妖如孩童般大小,眼神中是天真和好奇,他捡起飘进牢洞的布,伸出手指指向她,就要张口。
她觉背后发凉,小妖看到她的脸了!自己怎能如此大意!
小孩只要出一声,引来其他魑魅族注意,晴天的身份就要被揭露。
突然,一双苍老的手忽然捂住了小妖的嘴。
小妖回过头,似乎对捂嘴苍老的老妖很是信任,在老妖眼神示意下,没再开口,而是托起手中的布还给晴天。
晴天看向老妖,老妖黯淡无光的双眸竟有了一丝波动,向她点了点头。
这一眼,她竟读懂了老妖。读出了苦楚、鼓励、希冀。在暗无天日的牢洞里,老妖希望她能逃出去!
晴天心中沉重。她自幼被教导,妖怪害人,斩妖除魔、灭鬼降怪是名门正道,可这些妖分明与她一样,都是受害者。而且在如此境地,她们竟还对陌生人露出善意……妖里面也有好妖,妖一定都要除么?
瞎婆婆的木棍敲响了几声,将她从思考中唤了回来。她心情复杂地拿起小妖手上的布,起身离开。
又走到了一道封印处,晴天欲拿起瞎婆婆手中的纸符画符。瞎婆婆却移过手,让她拿了空,又兀自画起符来。
晴天怕引起守封印鬼卒的怀疑,便模仿鬼卒的声音呵斥了一嘴:“好好画!”
瞎婆婆画完了符,没再直接摸索封印门,而是交到晴天手里。
晴天接过纸符,看到纸符上图案是虎的形状,这才明白过来。魑魅族果然狡猾,这牢洞不同的洞口封印,需要不同的纸符才能解开。寻常妖、人想要从这牢洞逃出去,若无熟人指引,便是再聪明也不可能逃走,心中不由得再次感激起瞎婆婆。
又这样过了五道封印,晴天才终于扶着瞎婆婆走出了牢洞。
牢洞外空无一人,又施了障眼法,洞口变成了石壁,一眼望去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小山。
晴天心中松了一口气,想要感谢吓婆婆。却不想瞎婆婆突然握住她的手,直捏手腕灵穴,拉住她向右走去。
晴天被扣住穴道,双手俱麻,不能动弹,心中一惊,难道这瞎婆婆要抓她去别的地方?
命脉被人捏住,又在洞口,晴天不敢呼叫。见离洞口已远,旁边便是一方池塘,晴天突然灵机一动,脚向旁一扭,作势要跌倒,将瞎婆婆带下湖去。
哪知瞎婆婆也正在此时突然松开她的手,她一下子五体投地地跌进了水池。
扑通一声响,惊起一滩乌鸦!
她掉入了湖中,虽然她会凫水,可水下照不到月光,她的魂魄太虚弱了,吸收不到月光精华,游了几下,便觉无力。
她在慢慢往下沉!
看来,终究是逃不出去了。
突然,一根木棍乱入水中,她拼尽最后的利器抓住了木棍,顺着木棍的力道,浮出了水面。
重见月光,晴天吸收了精华,终于有了些力气,看见拉着木棍的另一头是瞎婆婆,她即刻松开了木棍向一旁游去。
“孩子……孩子……”
瞎婆婆在岸边一遍遍担忧地唤她。
晴天听这声音着实焦灼,最终还是不忍心,游上岸后,在离地很远的地方回了一声:“我没事。”
瞎婆婆明显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拿起木棍,准备遁着声音,走向她。
“慢着。”晴天问道:“你方才为何要掐住我灵脉?”
瞎婆婆一愣,道:“刚才牢洞门前有传音铃,监控洞外动静。我怕被鬼卒发现,才捏住你的灵脉,不让你说话。”
晴天看着她,分析她的话的可信程度。
瞎婆婆没听到动静,又慌张道:“孩子……孩子,你还在吗?”
“在。”
瞎婆婆明显感觉到了晴天的不信任,停下了手中的木棍,转而从身上的布袋掏出一块小罗盘来:“孩子,这里是铅山,拿着这个小罗盘向北走,五十里之内,莫要停下,莫轻易见人!”
瞎婆婆托着小罗盘的手,伸了半晌,没有被接,不禁有些失落。她将罗盘放到了地上,叮嘱道:“孩子,向北走,莫停下……婆婆不送你了。”说完便又敲起木棍,转身朝小房间走去。
晴天望着瞎婆婆消失的背影,思考了半刻,最终捡起了地上的小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