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杀龙王，调风雨
这年冬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老皇帝原本身体就不大好，这场雪一下，他虚得路都走不了了。我这个做皇后的，总要去看一看。
我端了新鲜的人肉人血，去探望老皇帝。老皇帝不知好歹，一点面子都不给，当着我放了辣椒的肉和放了糖的血一顿吐，给我整的胃口都没了。
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傻缺皇帝倒是说了几句不那么傻缺的话。
“这些年委屈你了。”
“将你圈在身边，你恨不恨我？”
我摇摇头。其实傻缺做皇帝，还将就。农民赋税一降再降，遇到天灾，免税放粮。科举制不断完善，农家子弟予以补助，是以贵子多出寒门。农民占大梁人口的七成，傻缺皇帝这些举措一点儿也不傻缺。
老皇帝笑了，“你真的不恨我吗？我不信。”
爱信不信，脑瓜子有病。不信还问！
老皇帝缓了口气，说道：“我骗了你这么多年，对不住。”
“一直以来其实没有给你吃人肉。每月给你送到雪央宫的，是一种很像人肉的豕肉。”
“宫里不会死那么多人。即便犯了死罪，也不好拿来给你吃的。”
想不到老皇帝还挺有原则。“我知道的。”我说，“我没骗你，我真的吃过人肉。”
老皇帝好奇：“什么味道？”
我摇摇头，“忘了。那时候太饿了，不吃会死。吞得很急。”
老皇帝沉默良久，“以后不会了。我上天求求那管水的龙王，叫他风调雨顺。”
“百姓岁有余粮，安居乐业。”
我问：“那龙王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求他答应为止。”
“一直不答应呢？”
“那就杀了他，我当龙王。”
我笑起来。老皇帝竟然也有可爱的一面。
老皇帝失了神，“索索……”
我皱眉拍拍他，“喂，你别死啊！这……这我说不清啊！”
老皇帝回神，笑道：“还没死。”
过会儿又呢喃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三顾频繁天下侧目，两夕展颜此生足矣。”
我不敢让老皇帝睡着，怕他突然从老皇帝变成死皇帝，只好不断跟他讲话：“你能不能也求个神仙，让这世上别打仗了啊。”
“我不是饥荒吃的人肉。我是在战场上吃的。”
“元阳战场，成群的乌鸦夺食腐肉。很可怕。”
老皇帝眯了眯眼，“倘不能以战止战，又该如何止息兵戈？”
他思考了很久很久，呼吸很慢很慢，一炉香都燃尽了。末了，释然一笑：“梁思启此生已竭尽全力，剩下的，便交给后人罢！”
“索索……”
我抬起头，就见老皇帝一脸慈祥，“你给我守十年陵，我就放你回将军府。”
“我没有碰过你，我将你完完整整地还给阿离。”
“你叫他不要恨我，不要怨我，好不好？”
我嗤之以鼻。他慌了神，“那就守三年陵，行不行？”
“要不一年？”
“你总不能我刚死就改嫁吧？”
“我好歹是个皇帝，给我留点面子！”
看到他这么卑微，我松了口，“三年就三年。不过你别指望我三年里尽心尽力地守着你。”
“我要吃人肉，喝人血。”
“还要每天骂你三百遍！”
老皇帝笑了，“你不恨我的，对不对？索索。”
我缄默不言。
老皇帝垂眸，“阿离要是也能不恨我，就好了。”
“索索，你能不能帮我和他说一说，叫他别生气了。”
“我就是赌气而已。”
“当皇帝这么些年，我就任性了这一次。他就不大愿意理我了。”
“我说什么都要顶我的嘴。”
老皇帝都快哭了。我答应了。
“我帮你求求他。”
老皇帝听了，合上眼，轻轻一句：“谢谢。”
后来的很多天，老皇帝都不肯见我了。我有时候都怀疑老皇帝是不是已经变成死皇帝了。第七日，于公公悄悄塞给我一块布，说是皇帝亲笔。我讶然，他都能写字了？
于公公看出我的疑惑，有些喜气的道：“今日君上大好了。”我暗暗摇头，老皇帝快要变成死皇帝了。
我快步回宫，打开那块布，是一道赐婚圣旨，落款是梁思启三十七年四月七日。
夜来，烛光闪烁，皇帝驾崩了。
死皇帝挺会洗脑老百姓的，大梁二十四郡四十八州七十二城，城城缟素，七日冷食不炊。公子叔珩继位，依先皇遗旨遣后妃守陵。
遗旨安排得清清楚楚：后守三年，其余妃嫔依位分守一到三年不等。期满可自行改嫁，国府出嫁妆。不想嫁的也可以继续守陵，国府赡养终老。特赦废后王氏守陵终生，不得干政。日期是四月五日。
先皇真的很疼爱他的三儿子，自己亲政的路不顺当，特意把儿子的路都铺好了。王氏终身厮守皇陵，不得干政；外戚都明升暗降，做了没实权的摆设。唯独对出将入相大权在握的我爹，没有任何安排任何表示。
其实王皇后是个很好的人，先皇囚禁她实在多余。她没什么野心，就是很喜欢侍弄一些花花草草，佛得不得了。每日拉着我逛山，冲着那些花草惊喜尖叫：“哇！风铃草！”
“鸢尾！”
“杜鹃！”
我不大认识花草，却在宫里听说过她实在无法恭维的养花技术。谁听说过自己喜欢喝什么就给花喝什么的道理？
好好的月季，开得正好看呢，一天被迫喝三大壶江南进贡的明前龙井，没多久就死透了。先皇无奈，把她宫里的月季换成了杜鹃，跟她讲：“杜鹃的胃口很小，喝不了那么多茶，三天喝一壶就可以了。”就这样，杜鹃好不容易活到了夏天。好景不长，干死了。先皇又气又笑：“你夏天热了都知道多喝水，就不能给它也多喝点儿？”
“索索你快看！这株杜鹃和我养过的那盆是姐妹！”
我笑笑，蹲下来摸摸暗红色的花苞，“是啊，是姐妹呢！”
王氏打开水囊，把翻山越岭没舍得喝的水一股脑儿倒给杜鹃喝。
脏兮兮的手指戳了戳花苞，“夏天快到了，你要多喝水呀！”花苞上趴着的水珠无声掉下来，渗进土里去。
皇陵据说是龙脉，风水宝地，风调雨顺，很多宫里养不活的草木在这里长得都格外茂盛。
她宁可直接死在这里都不愿意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