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慕辰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声音轻快地回应：“都好都好，只要是娘做的我全都爱吃。”
还不等云妃再说什么，前院便传来金匠不耐烦的粗嘎嗓音，打破了这短暂而脆弱的温馨。
“她能做什么？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别糟蹋粮食了。”金匠的身影出现在后门，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满脸嫌弃地瞥了一眼云妃和瑾慕辰，“得了得了，我去厨房随便炒个菜得了，真是的。你，去巷子口老张家买两张饼回来。快点，别走远了，省得你娘又……”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瑾慕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恢复了那种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和漠然。他看了一眼金匠，没有争辩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扶住云妃的手臂，将她带到屋檐下一张还算干净的小竹凳上坐下，“娘，您坐这儿歇会儿，我出去买吃的，很快回来。”
云妃顺从地坐下，双手有些无措地放在膝盖上，眼神又变得有些空洞，望着地上的影子，仿佛刚才的温情只是昙花一现般。
一时间，荒凉的小院里只剩下云妃一个人。她坐在竹凳上，微微蜷缩着身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
月光照在她美丽却茫然的脸上，显得有些无助和孤独。她似乎想站起来做点什么，却又茫然地不知道要做什么，最终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像个迷路的孩子。
洛晚晚看着这一幕，心揪得更紧了。她拉住了想要进去的墨云许，低声道：“别去打扰她。她现在看上去精神尚好，没有发病的迹象。但状态还是很脆弱，对外界刺激非常敏感。我们这样两个陌生人贸然闯入，万一吓到她让她提前发病或者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就不好了。”
她目光紧紧盯着院子里那个茫然无措的身影，有些哽咽道：“距离她真正出事还有些时日，咱们在暗中盯着点就是，别惹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因为咱们两个的干预，再平白生出什么变数就不好了。”
墨云许看着洛晚晚眼中的慎重和担忧，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嗯，听你的。”
没过多久，瑾慕辰的身影便出现在巷口，手里拿着用油纸包好的几张热腾腾的饼。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和油烟味，金匠果然在炒菜。瑾慕辰将饼放在院中的小石桌上，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片切好的酱牛肉和一些卤豆干之类的熟食——显然是用洛晚晚‘倾情赞助’的钱买的额外加菜。
他默默地摆好碗筷，很快，金匠端着一盘炒青菜跟一碗蒸土豆走了出来，嘴里嘟囔着：“凑合吃一口吧，我这大男人单身汉活了一辈子，老了老了也还得自己做饭。”
三人围坐在简陋的石桌旁吃了起来，云妃似乎被饭菜的香气唤回了一些神智，眼神不再那么空洞。她拿起筷子，先是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酱牛肉放到瑾慕辰的碗里，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的笑容：“辰儿，吃肉。”
瑾慕辰看看母亲，“谢谢娘。”
接着，云妃又笨拙地夹起一筷子青菜，犹豫了一下才放到了金匠的碗里，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怯意，“……你也吃。”
金匠端着碗，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自顾自地夹起熟食里的豆干闷头扒拉起碗里的饭，依旧是板着一张脸不肯说话。
瑾慕辰默默地将母亲夹给他的肉吃掉，又给云妃碗里夹了些熟食和青菜。
小小的饭桌上，气氛沉闷而压抑，只有咀嚼和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月光洒在三人身上，在荒凉的院子里投下长长的、有些扭曲的影子。洛晚晚和墨云许在远处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幅充满张力又带着一丝诡异温情的家庭晚餐画面，心情复杂难言。
日子如同正定城外那条浑浊的护城河水，看似平静地流淌着。洛晚晚和墨云许在瑾慕辰母子住所附近赁了间不起眼的小屋，日夜轮流暗中守望。
云妃的状态时好时坏，清醒时会在瑾慕辰陪伴下安静地侍弄她那方小小的花圃，糊涂时则会在院中茫然踱步，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瑾慕辰则像一头机警而沉默的幼狼，除了外出“觅食”外，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母亲身边。
洛晚晚牢记着故事里那个决定性的日期，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空气中那根无形的弦也越绷越紧。
终于，六月十五到了。
这一天的天色格**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正定城头，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到了傍晚更是一丝风也没有，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夕阳挣扎着从厚重的云缝里透出几缕惨淡的昏黄，很快便被无边的灰暗吞噬。
渐渐地，夜色彻底笼罩大地，一轮惨白的月亮悄然爬上了东方的天际。月光不带一丝暖意凄冷地洒在街巷上，将青石板路照得一片惨白。
洛晚晚早早请了城里口碑最好、且以口风紧著称的一位老郎中，重金请他候在租住的小院客房内，备齐了可能用到的各种安神、解毒的药材。她自己则和墨云许换上了便于行动的衣衫，守在金匠家巷口外一个不起眼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猎豹般静静等待着那场注定到来的风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死寂的夜晚被无限拉长，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周遭空寂得瘆人。惨白的月光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扭曲的鬼影。
接近子时，死寂的巷子里传来一阵踉踉跄跄、毫无章法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虚浮、急促，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慌乱，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来了！
洛晚晚瞬间绷紧了神经，看到巷口跌跌撞撞冲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是云妃。
眼前的她与平日那个安静、怯懦的女子判若两人。她头发散乱，几缕发丝被冷汗黏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双眼瞪得极大，瞳孔涣散。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衣襟在奔跑中被扯开，露出纤细脆弱的锁骨。她赤着脚，雪白的脚踝和小腿上沾满了污泥和擦伤的血痕。
“是她……是她害我！”云妃的声音尖利而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怨毒，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毒妇！毒妇！皇后，你好狠的心啊，眼见火烧不死我们母子就下毒害我，你想让我死啊。”
她语无伦次，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尖啸，时而呜咽，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
“皇上……瑾正！你负心薄幸，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保护我们母子两个，难道你也被那毒妇迷住了吗？！啊——！”
她猛地仰起头，对着那轮惨白的月亮发出凄厉至极的哭喊，泪水混合着汗水，在她美丽却扭曲的脸上肆意流淌。
“云妃！”洛晚晚再顾不得隐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试图抓住云妃剧烈颤抖的双臂，“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滚开，别碰我！”陷入彻底疯狂的云妃此刻力大无比，她猛地甩开洛晚晚的手，眼中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敌意，仿佛洛晚晚就是那索命的恶鬼一般，于是她张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狠狠向洛晚晚试图再次扶住她的手腕咬去。
洛晚晚痛呼一声，但强忍着没有缩手，反而用另一只手更紧地抱住了云妃颤抖的身体，“没事的没事的，那些都过去了，我是来救你的，别怕，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