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日的黄昏时分，房门终于被轻轻推开。
夕阳的余晖从门缝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芷柔蜷缩在床角，听到动静时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而空洞。她的嘴唇干裂，指尖因为长期缺水而微微发皱，整个人瘦了一圈，像是一盏快要燃尽的灯。
林母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雕花木匣，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娘......"芷柔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母反手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她没有立即打开匣子，而是伸手轻轻抚过女儿凹陷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你是不是真的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林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哪怕从此以后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与你父亲老死不相往来？"
芷柔的睫毛颤了颤，干涩的眼眶突然涌上一层水雾。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抓住母亲的手，"不是的，等云许在军中建功立业，父亲一定会改观的。他那么优秀，一定会......"
林母打断她，"他是不是这几天就要启程去参军了？"
芷柔一怔，随即轻轻点头，眼泪终于落下来，"明天一早就走，他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只剩下芷柔压抑的抽泣声。窗外的知更鸟不知何时飞走了，留下一根羽毛卡在窗棂间，在风中轻轻颤动。
良久，林母长叹一口气，打开了木匣。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热的杏仁茶，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把这些吃了，"林母取出一个桂花糕递到她嘴边，"恢复些体力，我就同意你去见他。"
芷柔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真的吗？"
林母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轻轻点头，"总不能真看着你饿死，你长大了，要学会掌控自己的人生，父亲母亲不可能会跟你一辈子。柔儿，我支持你的选择，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芷柔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林母拍着她的背，像哄小时候做噩梦的她一样，轻声哼着儿时的歌谣。
"慢点喝，别呛着。"等芷柔情绪稍缓，林母端起杏仁茶，一勺一勺喂她，"下午来了人拜访你父亲，几人现在还在堂中说话，估计是要留宿。他一整晚都抽不开身......"
芷柔的动作顿住，抬头望向母亲。
"趁这个机会去找墨云许吧，见他最后一面。"林母替她擦掉嘴角的糕点屑，"但是记住，一定要在天黑前回来，听到没有？"
芷柔连连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谢谢娘！"
林母最后摸了摸她的头发，起身时衣袖拂过床沿，带起一阵淡淡的檀香。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匆忙梳妆的女儿，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关上了门。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也沉了下去。芷柔对着铜镜戴上那支白玉簪，镜中的少女虽然面色憔悴，眼中却燃着久违的光彩。
她悄悄溜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母亲提前安排好的缘故，这一次，她终于没有被拦下来，很顺利地出了府。
她飞奔着跑向城西那家武馆找人，但当气喘吁吁地赶到时，那里已经完全没有墨云许的踪影。
"墨公子？他跟着征兵的队伍走了，一个时辰前刚启程。"武馆学徒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混着院内练武的呼喝声。
城西武馆的门扉在芷柔面前重重关上。
她的手指还僵在半空，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拖在青石板路上。
"北境......"她喃喃重复着刚才听到的消息，突然转身就跑。
军营辕门前，守卫的枪尖在暮色中闪着寒光。
"这位小姐，军营重地，闲人免进。"守卫板着脸，长枪横挡。
芷柔咬着唇，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塞过去，"求您行个方便，我只想知道墨云许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守卫掂了掂银子，神色松动："北境前线，连夜赶路。这会儿......"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应该到鹰喙峰脚下了。"
鹰喙峰。
芷柔的心猛地一跳。
"多谢！"她匆匆行了一礼，转身奔向驿站，从马槽里选了匹脚力最好的马，不顾一切地朝那边赶去。
她要见他，一定要见到他这最后一面！
山脚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芷柔勒住缰绳时，马儿正不安地喷着鼻息。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鹰喙峰隐在浓雾中，只露出模糊的轮廓，像一只蛰伏的巨兽，夜风吹过，发出阵阵呜咽。
她攥紧马鞭，仰头望着那条熟悉的山路。往日和墨云许并肩走过的石阶，此刻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半山腰的雾气缓缓流动，仿佛有生命般向她招手。
"一定要赶上......"
她深吸一口气，从马背上跳下来，抬脚就要上山，但靴尖刚触到第一级石阶，旁边便传来一阵厉喝声。
"站住！"
一道素白身影从雾中浮现，不知何时，洛晚晚突然站在她面前，衣袂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芷柔惊得后退半步，"你怎么来了？是我爹爹派你来阻拦我的吗？"
洛晚晚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她，"你不能上山。"
"让开！"芷柔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我要找墨云许，他就要去北境了！如果我今晚见不到他，一旦他离开，我们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我知道。"洛晚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你现在上山，会死的。"
山风突然大作，吹得树叶哗啦作响。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得像是某种警告。
芷柔的手在发抖，却倔强地扬起下巴，"就算如此，我的死活与你何干？"
洛晚晚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山顶，"你看清楚，那真的是你要走的路吗？"
山顶的雾气如鬼魅般游动，将月光切割成碎片。芷柔的裙角已被夜露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脚踝上，冰凉刺骨。她死死盯着挡在面前的洛晚晚，胸口剧烈起伏，"让开！"
“回去吧，别让你父母担心，趁现在还来得及。”洛晚晚的素白衣衫在雾中浮动，夜风卷起她鬓边一缕碎发，“如果你出什么事，你母亲还能活得下去吗？”
芷柔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我不过是想去见云许一面，能出什么事情？”
"即便你今日见到墨云许又能怎样？"洛晚晚向前一步，靴底碾碎了一朵夜昙，"如今他战功未立，你父亲不可能接受他。如果你真的为了他好，为了这段感情好，就早点回家，等有一天你变得强大了，可以完完全全主宰自己的人生时，再来踏上这座山峰。"
芷柔的手腕在颤抖，目光却仍不舍地望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路，那里，有她心心念念的人。
"看来劝说是没用了。"洛晚晚声音冷了下来，指向山下灯火依稀的林府，"这里离你家不远，如果你执意要去，我现在就跑过去告诉你父亲。相信他用不了片刻功夫就能赶来，无论如何也会在你见到墨云许之前把你捉回去。"
"你！"芷柔猛地抬头，眼中燃起怒火，"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今夜，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走上这个山峰。”
枯叶碎裂的声响从后方传来。江烨踏着月光走近，手中握着一卷麻绳，沉默地递给洛晚晚。绳索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像条蛰伏的蛇。
"就算是捆，"洛晚晚将绳索一圈圈绕在手上，"我们也会把你捆回去。"
芷柔的嘴唇开始发抖。她望向山顶，又看向山下家的方向，最后死死盯住洛晚晚的眼睛。月光照进对方瞳孔深处，那里竟藏着某种近乎悲悯的情绪。
山风呜咽着穿过岩缝。
"算你狠。"这几个字几乎是从芷柔牙缝里挤出来的。她突然转身，发间的白玉簪划过一道凄凉的弧光。
洛晚晚快步跟上，在湿滑的山路上想去搀扶她的手臂，却被狠狠甩开。
林府的角门吱呀开启时，更夫正敲过三更。洛晚晚看着芷柔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又等了许久，直到二楼闺房的烛光亮起又熄灭，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走吧。"她转身没入夜色，袖中的匕首贴着肌肤，冰凉得如墨云许临行前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