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山市政府会议室里，空调开得挺足，但气氛却有点闷。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
主位上是楚熊市长，旁边是省环保厅下来“调研”的副厅长孙伟民，五十多岁，头发梳得油亮。
他端着个保温杯，脸上挂着笑，眼神却时不时扫过对面的张文东，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再往下，就是市里各相关部门的头头脑脑，一个个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
“楚市长，文东同志，各位贵山的同仁。”
孙伟民清了清嗓子，透着股官僚特有的拿腔拿调。
“这次呢，受厅里委托，下来看看咱们黑水河治理工程的进展情况。省里对这项工作，那是高度重视，非常关心啊，这可是关系到民生的大事！”
楚熊赶紧接话说。
“感谢省厅、感谢孙厅长对我们贵山工作的关心和支持，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把黑水河治理好，绝不辜负省里的期望。”
“嗯，有这个态度很好。”
孙伟民点点头，话锋却微微一转。
“不过啊，我这一路看来，听了一些汇报，也了解了些情况，心里呢，也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疑问，不吐不快啊。”
来了，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一下。
孙伟民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张文东身上。
“文东同志是具体分管这项工作的，听说这次的承建企业，是一家本地的‘绿水青山’公司？”
张文东面色平静，说道。
“是的，孙厅长，经过严格的公开招标程序，最终由绿水青山环保公司中标。”
“哦，公开招标，好，程序合规很重要。”
孙伟民慢悠悠地说。
“不过呢，我听说啊，只是听说，参与投标的企业里，像省里的清德科技，无论是技术实力、资金实力，还是以往的工程业绩，好像都更胜一筹嘛？当然啦，我对具体情况不了解，只是有点好奇，咱们这个评标的标准，这个科学性和最优性，是怎么把握的呢？”
他顿了顿，抿了口茶说。
“黑水河治理，难度大、要求高，可不是一般的小工程，选择承建单位，必须慎之又慎！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这家本地企业因为实力不济，导致工程出现纰漏，甚至烂尾，到时候浪费了国家资金事小，耽误了治理时机，让老百姓继续受苦，这个责任，呵呵，恐怕就不好交代了吧？楚市长，你说呢？”
楚熊额角有点见汗，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含糊。
“这个招标工作，是文东同志亲自抓的，专家组也是反复论证，应该，应该是综合考虑的结果吧？文东，你给孙厅长详细汇报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张文东身上。
张文东心里冷笑，就知道这孙伟民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带着点淡淡的笑意。
“孙厅长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很及时看来孙厅长对我们黑水河治理工程，确实是用了心，连参与投标的企业情况都这么了解。”
孙伟民脸上笑容微微一僵，感觉这话有点刺耳，但又挑不出毛病。
张文东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对坐在后排的何满春示意了一下。
“满春同志，把这次招标所有的备案文件、专家评审打分表、各投标企业的最终方案精简版，还有‘绿水青山’公司的详细资质、过往成功案例，都拿过来，请孙厅长和调研组的领导们过目，对了，特别是那份由省里三位资深环保专家出具的独立评审意见，重点拿过来。”
“好的，张市长！”
何满春早就准备好了，立刻和几个工作人员搬过来好几摞厚厚的文件资料，井然有序地分发到孙伟民及其随行人员面前。
张文东随手拿起一份专家评审汇总表，朗声说道。
“孙厅长，各位领导，这是我们本次招标七位专家的评审打分汇总，‘绿水青山’公司综合得分排名第一，您提到的‘清德科技’，排名第四，各位专家都是省内乃至国内环保领域的权威，他们的专业判断，我想应该具有很高的‘科学性’。”
他又拿起“绿水青山”的方案，说道。
“这是他们的技术方案核心内容，采用的是经过多个成功案例验证的复合生物，生态净化技术，搭配精准源头截污方案，报价合理，预算控制精准，而‘清德科技’的方案…”
张文东拿起另一份，翻到技术部分说。
“堆砌了大量华而不实、甚至尚未经过中试的所谓‘前沿技术’，听起来高大上，实则落地风险极高，且报价虚高超过预算百分之四十五，专家评审意见明确指出，其方案‘可行性存疑，成本控制失效’。”
“绿水青山虽然总部在贵山，但近五年成功完成了包括邻省清河、本省云雾溪等五个类似水体的治理项目，全部验收优良，这是项目清单和验收报告复印件，他们的技术团队负责人是享受津贴的专家李教授，而‘清德科技’…”
张文东顿了顿，露出一丝略带讥诮的笑容。
“据我们了解，他们近三年承接的三个大型治污项目，两个延期严重，一个至今效果未达预期，正陷入纠纷孙厅长，您说的‘实力更胜一筹’，不知是依据哪方面的信息？如果有更权威的评估报告，欢迎您提供给我们参考，我们一定虚心学习，重新评估。”
一连串的数据、事实、对比，砸得孙伟民有点发懵。
他带来的那些人也都低着头翻看文件，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插话。
孙伟民脸上那点假笑彻底挂不住了，变得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张文东准备得如此充分，每一句质疑都被实实在在的文件怼了回来，滴水不漏。
他吭哧了几下，勉强说道。
“文东同志准备得很充分嘛，我也只是出于对项目负责的态度，多问几句，提醒一下风险，毕竟，这么大的工程，还是要确保万无一失才好！”
“孙厅长提醒得对！万无一失是我们的共同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