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哗啦一下打开档案袋，抽出里面泛黄的会议纪要复印件。
“这是两年前，钱百顺副书记力主引进鑫隆化工的会议纪要，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他当时怎么说？说不要死抠环保指标，要算大账，看长远税收和就业，是张书记当场拍桌子否决的，说这个口子一开，黑水河就别想要了。”
他又拍出一份说道。
“这份，半年前，钱副书记推动快速审批，要求对某些重点引资项目简化环评流程，又是张书记顶住压力，要求必须严格执行国标，一步不能少。”
“这一摞，全是当年钱百顺想引进、而被张书记和我们按规矩顶回去的高污染、高耗能项目，要不是张书记当年硬顶着，咬着牙守住了那条线，今天爆的雷，就不仅仅是这一个废料坑，怕是半个贵山都得被他们祸害完了，现在，遗留问题爆了，是我们有责任，没及时发现，但这个雷是谁埋下的？是当年那些想走歪路、想挣快钱的人埋下的，你们不去查埋雷的，反倒来质问我们这些现在冒着风险、站在泥坑里排雷的？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
调查组的几位成员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赵大刚这混不吝的爆发，虽然态度不好，但甩出的证据砸碎了那些试图甩锅的论调。
负责人沉默了片刻，说道。
“大刚同志，你的情绪我们理解，这些材料很重要，我们会认真核实的。”
赵大刚瓮声瓮气地说。
“查吧，好好查清楚了，也让老百姓知道知道，到底是谁在真正为贵山的长远负责。”
调查组的调查方向发生了转变。焦点从追究现任班子的管理责任，更多转向了对历史遗留问题的成因追溯和责任厘清。
省财政厅暂缓拨款通知，让贵山产业园三期的工地眼看着就要断炊，人才公寓项目更是无奈搁置。
第二天上午，市政府大门外来了一群人。
不是拉横幅的，也不是吵吵嚷嚷的，就是一群皮肤黝黑的汉子。
领头的是个嗓门洪亮的光头包工头，姓李，大家都叫他李老大。
保安有点紧张，拦着问道。
“你们这是干啥？”
李老大扒拉开保安，嗓门大却没啥恶意。
“不干啥，我们找张书记，就问一句话就行。”
办公室里的张文东和何满春赶来。
李老大一见张文东，也不绕弯子，直接吼道。
“张书记，俺们是产业园三期工地的，听说上头钱卡住了，俺就问你一句，这活儿还干不干了？”
他身后那群工人都眼巴巴地看着。
张文东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尽量保持平静说。
“李师傅，各位工友，项目资金是遇到点暂时困难，市里正在积极协调。”
“俺们不听那些虚的。”
李老大一挥手打断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工友们，又转回头说。
“张书记，俺们这些人在贵山干了不是一天两天了，黑水河清淤，棚改楼打地基，俺们也在，俺们知道，你张书记是给老百姓干实事的，俺们信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钱要是真一时半会儿下不来，没关系，工钱可以先欠着，但工地不能停啊，停了再启动更费钱，更耽误事，俺们跟下面弟兄们商量好了，大家伙儿先把伙食费垫上，食堂不能关，挖掘机、搅拌机的油钱，俺几个带班的先凑凑，你就给句准话，这项目你还打算干不，你说干，俺们就信你，就这样先顶着干。”
他身后一个年轻小伙也喊了一嗓子。
“对，张书记，俺们信你！你先欠着俺们工钱都行，别让工地黄了。”
这番带着点傻气的话，冲得张文东眼眶发酸。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群工人。
“我张文东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会让这项目黄了，工钱，市里就是想办法贷款，也绝不会拖欠大家一分，我谢谢大家，也谢谢兄弟们信我！”
他朝着工人们，深深鞠了一躬。
何满春在旁边鼻子一酸，赶紧扭过头去。
李老大咧开大嘴笑了。
“有您这句话就行，俺们回去干活了，您忙着吧。”
工人们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了，留下市政府门口一群感慨万千的干部。
工人前脚走，张文东后脚就在市委会议室召开了重点企业家座谈会。
他没绕圈子，直接把财政厅暂缓拨款、项目面临停工的风险摊开说了。
睿芯科技的老总第一个开口。
“张书记，市里的困难，我们理解，贵山现在的发展势头和营商环境，是我们这些企业最看重的，项目不能停，一停信心就垮了。”
他看了看旁边新源动力、华创精密等几家企业的老总，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睿芯老总继续说道。
“我们几家商量了一下。如果市里短期资金周转有困难，我们几家企业，可以联合发起一个短期的纾困基金，规模先按两个亿来？利息嘛，就按银行活期算，帮市里过个桥，先把项目顶上去，等省里资金下来了，再还给我们就行。”
这话一出，连张文东都愣了一下。
两个亿，活期利息，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而且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为了支持市里，而不是图利。
新源老总补充道。
“没错，这不仅是帮市里，也是帮我们自己，产业园生态好了，我们这些企业才能更好。”
几位企业家的表态，这无疑是一巴掌扇在了那些省厅部门脸上。
你们不批没关系，我们民间资本自己来。
而且还是低息甚至无息的支持，这格局，比某些衙门高了不知多少。
张文东抱了抱拳。
“各位老总，这份情我张文东，代表市委市政府，代表贵山老百姓，记下了。”
就在企业家纾困基金消息传出的同时，省委组织部一个三人的低调调研组，住进了贵山市委招待所。
不打横幅，不搞接待，名单上市委常委、退休老干部、局委办一把手、社区书记、企业家、甚至街头随机找的商贩都在谈话范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