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度会议上,刁鑫鑫正站在长桌前口沫横飞、手舞足蹈,坐在最前面的默默像躲子弹般,躲着刁鑫鑫挥过来的手臂和飞过来的唾沫星子。
而坐在最后面的江暮雨正把目光钉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仿佛要把屏幕看穿,手指在触摸板上飞速滑动,像极速溜冰。
刁鑫鑫目光巡视中,注意到了江暮雨在开小差,看着她的方向皱起眉头咳嗽了一声:“开会呢,有些人别过分啊。”
江暮雨毫无察觉,仍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一座石墩子。刁鑫鑫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其他员工看到老板的脸色,都把目光投向了后排。默默回头想提醒江暮雨,奈何离得太远。
刁鑫鑫忍无可忍出声:“江暮雨!”
江暮雨一个惊吓直接盖上了笔记本。
“你在干什么?”刁鑫鑫问道。
“我……”江暮雨攥紧了满是汗的手心,“我在……我在看季度报告!”
刁鑫鑫感到可疑,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后用手指向自己的位置,“那正好,看得这么认真,不如你来替我讲吧。”
“啊,可是……”
“来,你汇报给大家听。”刁鑫鑫让开位置等着江暮雨。
江暮雨只能硬着头皮带着笔记本走上前去,一步三回头向默默求救,默默用手遮盖着额头假装看不到。
在投屏前,江暮雨缓缓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连接投影仪后,众目睽睽使她有些慌张,手忙脚乱点开一大堆文件,然后手指不小心点到了最想要隐藏的网页浏览器。
会议室的灯被啪得一声关闭,投影仪屏幕在一瞬间清晰下来。投影仪上呈现出一张填满屏幕的大脸盘,长得满脸横肉,目露凶光,那正是她刚才一直在查询的东西——公安局发布的在逃通缉人员名单。
江暮雨吓得倒吸一大口凉气。
同事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江暮雨尴尬地关掉页面,小心翼翼去看刁鑫鑫,果不其然,刁鑫鑫此刻的目光,凶狠程度直逼通缉犯。
“这就是你在看的季度报告?”
江暮雨无话可说。
刁鑫鑫的办公室里,江暮雨垂着头,用直觉勘测着四周的气压以及刁鑫鑫的情绪变化。
“在逃通缉人员名单?”刁鑫鑫直视着江暮雨的眼睛,“你看这个干什么?”
“只是看着玩玩。”江暮雨回答。
刁鑫鑫嗤笑一声:“难道你想出去抓通缉犯?拿一笔悬赏金不用上班了?”
江暮雨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刁鑫鑫把身子往后靠去,叹出一口恨铁不成钢的气,抿了一口桌上刚沏好的名贵茶叶,完全靠到椅背上时,被肥大肚子撑开的西装外套爆了一粒扣子。
他赶紧把外套扣子全部解开,端正坐姿,为了掩饰尴尬,咳嗽一声,“有一份工作就已经不错了,你还要要求什么?女人的黄金年龄只有这么些年,你们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
说着,他瞥了一眼江暮雨,满不情愿地把脸转过去,又用手把一份公司通知推到桌上。
“这是?”江暮雨把通知拾起来,看到上面的内容后,惊喜捂住嘴,“外派机会?!”
“别高兴得太早。”刁鑫鑫习惯性泼冷水,“你们部门有两个名额,但还有半年到一年的考核期,最终到底谁能去,还得看你们的表现。”
“谢谢老板!我一定牢牢把握这个机会!!”
江暮雨靠在刁鑫鑫办公室外的墙上,仿佛能感受到心脏贴着胸口欣喜跳动。她再次看了一眼握在手心的通知,意识到如果能获得这次外派机会,不但能够去国外工作,还能在现在的岗位基础上再升两级,这样的话,没日没夜的加班、马不停蹄乱糟糟的生活、对待客户和上司时的卑躬屈膝……这一切都能和它们说再见了。
想到这里,她内心溢出更猛烈的狂喜,心跳声几乎掩盖了周围环境里的一切。
直到江暮雨回到工位上,再度面对刚刚让自己社死的电脑界面,才猛然平静下来,回想起令她疑窦丛生的人——程开阳。
下班后的路上,江暮雨仍在思考那个问题。
为什么处处都是查无此人?难道说他是不存在的?
可过去的死亡名单上偏偏又有他的名字,是同名的巧合?还是他已经死了?那一直和我联系的是?!
江暮雨不禁感到发怵、抱紧手臂,“不可能……”
她否定自己,“不可能有这种事情!那么,难道说……他一直在骗我?为什么呢?什么人这么见不得光,要顶个死人的身份来骗人啊?”
江暮雨又想到公安局发布的在逃名单,那些目露凶光的面孔,令江暮雨打了个寒颤。
不会……真的是在逃犯吧?
她撑着伞,鞋底踩过湿漉漉的地面,雨点落地后溅起水花,犹如在脚边狂欢。
不知不觉,双腿把自己带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抬起头时,那栋破旧的老房子又映入眼帘。
宁海市很多地方都已经历了沧桑变迁,这片偏远的海岸区也只留下了零星的老旧记忆,包括这栋墙体开裂的老旧房子。
“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江暮雨掏出手机,看到程开阳不久前发送来的信息,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回复。
雨水如珠帘般隔断视线,水汽缭绕的画面里,老房子如同隔绝在博物馆里的文物。
她突然想去确认什么,跑上前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手机给程开阳发信息。
“在你家的露台上,能看到怎样的风景?”她问。
两天没有收到信息的程开阳很快就回复过来,“长长的海岸线。”
“你的民宿在哪个位置?”
“在C字型海岸线的正中央。”
“你的房子像月亮的眼睛?”江暮雨补充道。
“对。”
她转过头看,文物般的白色老房子坐落在C型海岸线的中央,如同月亮眼睛上点缀的一颗开裂珍珠。“还有呢?”
“对面……”程开阳思考得很快,“对面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左手边两座山,影影绰绰……”
“影影绰绰,像一只牛仔帽的形状?”江暮雨打断他。
程开阳有些惊讶。
“右手边不远处是一条长长的栈桥,栈桥一直延伸到很深处,和一座山脚连接到一起,山上是成片的杉树。”江暮雨接着说道。
“你怎么……”
“没怎么,”她打断他的讶异,“周末可以再见一面吗?就在那座纪念馆。”
不知为何,这次等了许久,才得到程开阳的回复,“好”。
没完没了的雨,从梦里延伸到了现实。
被窗外的雨声吵醒时,江暮雨才意识到外面又是斜风骤雨,硕大的雨点像海鸟般袭击窗玻璃,风声夹杂着隐隐的雷,就像上一次做这样的梦时一样——她不知道每次是梦预见了现实,还是现实照进了梦境。
清早,她就顶着一把弱不禁风的伞,靠在纪念馆广场的一根柱子后等待,风把伞吹翻了好几次,稀稀落落剩下的行人也早已离去。
“抱歉,现在才到!”程开阳发来的信息里说,“雨太大了,撑着伞路都走不动。”
“你那里也下雨?”江暮雨不假思索说了一句。
“我这里?”程开阳感到有些奇怪,“我们不是在同一座城市?”
“啊,对。瞧我这记性。”
“今天总得让我见到你了吧?”程开阳回复道,“总不能这么大风大雨天把我约出来,又耍我一圈然后让我回去吧?”
江暮雨捏着手机,没有立刻回话,悬在半空的大拇指呈现出她的犹豫。忽而,她做出一个决定,大拇指按了下去,拨通一直未敢尝试的视频电话。
等待接通的那几秒里,她找到纪念碑旁最显眼的位置,把手机高高举起,用略微紧张的肌肉挤出一个初次见面该有的微笑。
那一头的画面在屏幕中徐徐展开,她第一次看到了程开阳那张如初夏般透着活力与热情的脸。
“总算见面了!”他主动打破了尴尬。
江暮雨一瞬间有点不知所措,很快她回过神来了,看着程开阳说话时的眉眼与神情,一种说不出的似曾相识感袭来。
“我怎么觉得……你长得好像一个人。”
“像谁?”
江暮雨仔细在脑海中搜寻起来,是像谁呢……
“你到底在哪儿?”程开阳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江暮雨回过神来,指着身后的纪念碑,“我就在这儿,这座纪念碑,你呢?”
程开阳凝视着屏幕,仔细看清了江暮雨身后纪念碑上的数字,然后把身体稍微挪了挪,让镜头对向自己身后,“我也在这儿啊!”
江暮雨震惊地看着相同的数字。她绕着纪念碑找了一圈,“你在哪儿?我根本没看到你!”
程开阳看着空荡的广场和纪念碑们,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不相信你看看我四周。”
江暮雨把手机挪开,对向纪念碑后的景色,再次看向镜头时,看到的是程开阳那吃惊到一瞬间放大的瞳孔——
然后,他也挪开了自己的镜头,她这时才发现,两个画面里,两个人一同站在同一座纪念馆前,身后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江暮雨举着手机,站在这高楼林立围绕中的广场空地上,屏幕里的程开阳身后,却是建筑风格迥异、潮头拍岸的海边小镇……
江暮雨的手举在半空,失去力量松开,手机带着那头的画面摔到地上。
“江暮雨?!”程开阳的声音随手机落地消失。
江暮雨手忙脚乱地捡起摔在雨水里自动关机的手机,此时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大脑仿佛隔绝了一切声音,一瞬间有了一个念头,穿过万千思绪击中心头,致使她忘了手机,冲回到纪念馆里,在通道墙上翻找当年的遇难人员照片。
“像谁……我知道像谁了!”江暮雨边找边默念着,“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长得像他?你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手忙脚乱之余,一个相框被碰撞到地上,露出背面的人名,江暮雨这才知道每个相框后面是标了名字的。
她终于找到记忆中的那个男孩,江暮雨迫不及待地把相框翻过来,相框背面的小字标注着姓名:程开阳。
她的手不禁因颤抖而后撤了一下。
这时,余光感受到了右侧强烈又混杂的光晕,往通道另一头看去时,那光晕像一个混沌世界的缩影,里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万事万物从中流转。
世界安静了,江暮雨被光吸引过去,一步一步走进通道另一头。
从通道里出来时,江暮雨竟然又回到了纪念馆,一切如故,可微妙的直觉却在提醒她,这个一模一样的空间尽管再熟悉不过,但隐隐透出的气息,却显得如此古怪与陌生。
江暮雨跑出纪念馆,眼前一下呈现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一个没有高楼大厦、风景优美的海边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