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飞舞的心突然在此时突然跌落了。
两人缓缓伸出手，感受雨水冰凉的触感，在此时，心头迸涌出的幻想全都化为乌有——这场雨在一瞬间提醒他们，梦境终归要回到现实。
突如其来的沉默，把两人的时间一同冰冻，在那停滞的时间里，他们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到嘴边的话也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程开阳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江暮雨察觉，心念电转之间，她听到自己张口说道：“太好了，终于下雨了！”
这句话说完，不知道为什么，江暮雨有一种被困在橡胶管里的窒息感。她知道，有些话她既期待程开阳说出来，又害怕他说出来后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听到江暮雨的回答，程开阳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他明显地顿了一下，似乎在收回之前想说的话。他用一个笑掩盖了失落，回答道：“是啊，恭喜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于是，即将迸涌而出的千言万语，便也只是化成了一句，“走吧，我送你回家。”
江暮雨也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但此刻，她也明白，自己的失望似乎显得太无理取闹。
“好，回家吧。”她说。
当他们坐上去纪念馆的车，看着窗外的景色如流光般飞逝倒退，江暮雨却感到一阵难言的空虚。她应该是期待回家的，可是此刻，似乎又有一种力量在拉扯着她，让她如此留恋。
一路无言，当他们站在纪念馆走廊前，终于再次看到走廊尽头那熟悉的微光。
“我应该可以回去了，”江暮雨说，心里混杂着欣慰和不舍，她回头看着程开阳，“不用担心我。”
程开阳听出她尽量把音色调整得明朗干脆，心里也知道她可能是在强装潇洒。但是程开阳能说什么呢，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走廊尽头联通的那个世界，有她的亲友、工作和生活，每一次从这道门告别，都有可能是永别。
这个念头，让一向洒脱的程开阳莫名悲观了起来，他只能说：“我那只手机还在你那儿，你记得回去了给我消息。”
“嗯，我会的。对了，我走得太匆忙，来不及跟默默他们道别，记得帮我转告他们，这些天，谢谢所有人的照顾。还有，我房里有问默默借的化妆品，你见到她的时候，也记得帮我还她……”
“嗯。”程开阳点点头。
“这几天……也谢谢你的照顾，你没有食言，何止是不虚此行……”江暮雨想到和父亲看球的场景，“简直是不枉此生了。”
“是很高的评价了。”程开阳笑笑。
平时的江暮雨看上去毛毛躁躁，但重要时刻，她总能拿出别人望尘莫及的坚定与理智。简短的告别之后，她丝毫没有犹豫，转身就准备独自朝时空隧道走去。
背后突然有一股力量拉住了自己。
她回过头，看见程开阳的手坚定有力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程开阳当然明白挽留不合时宜，但此时情绪翻涌，动作先于思维主导了他的身体。
江暮雨愣住，他是要挽留自己吗？她应该期待被挽留吗？江暮雨在心中天人交战了两秒，最终决定在程开阳开口前阻止情况走向自己无法操控的方向。
“哦，对了！”江暮雨说，“那天晚上你不是问我，我那边的默默后来怎么样了嘛？忘了跟你说了，他们最终还是分手了，因为许博要创业，总是需要全国各地飞来飞去。这一次见面了，又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或许……没有人想要接受这样的不确定性。”
她的意思，程开阳明白了。异地、异国已经让常人难以忍受，何况他们都不存在于同一时空，只靠不可预测的雨和这个走廊成为唯一的联接。
他松开手，再说不出什么，只能看着江暮雨穿过光晕，消失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通道里。
像梦魇般，身体有一毫秒的瞬间被定格住，另一个世界的画面如爆炸的光点般展开，而身后的世界，也如同一场泡沫梦境，就这样消失了。
江暮雨看了一眼通道的那头，光晕已经在逐渐消失，也许外面的雨应该快停了。
她用程开阳的旧手机，给他发去了消息：“我到了。”对面程开阳简简单单回了一个字：“嗯。”
江暮雨等待了一会儿，可对面程开阳似乎没有别的要说了。江暮雨忍着失望，收起手机朝外面走去。
直到自己世界的高楼大厦出现在眼前，她这才想起，好像刚才忘记对程开阳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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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世界的江暮雨，站在公司楼下，好像还有点不适应。她总是有一种错觉，就好像程开阳所在的世界不是另一个时空，而是一个梦境，一个能让时间暂停的地方。去到那里时，生活便静止下来，在那之外的世界仍像铁轨上的火车般马不停蹄地飞驰。
而现在，梦境消散了，她又得投入到一刻不能停歇的庸碌生活里。
进入刁鑫鑫办公室前，江暮雨沉肩做了个深呼吸，因为她已经做好迎接老板暴风洗礼的准备。
“老板，我回来了。”江暮雨站在刁鑫鑫的办公桌前，平静地打了一声招呼，然后默默等待风暴。
半晌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他太生气了吗？没关系，如果他苛责她，她就准备和他理论，自己来公司那么久，为了公司鞠躬尽瘁，基本上没有请过年假，这一次虽然手上还有几个正在进行时的项目，但年假本就是她的权利，这么多年积攒的加起来……
正想着，刁鑫鑫却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回复了一句，“嗯，回去工作吧。”
“啊？”江暮雨竟然懵了几秒，回过神仍然有点不可置信，于是想了想小心试探：“老板，我请假期间，项目没受到什么影响吧？”
“我让你底下的同事去做了。”
“全部给他们了吗？！做得完吗？那俩项目的问题都挺棘手的……”
“有问题解决问题，解决不了，我花钱雇他们干嘛？”
刁鑫鑫白了江暮雨一眼，说得云淡风轻。江暮雨却对同事产生了内疚。
“既然回来了，就别杵在这儿了，赶紧工作去吧。”
这就结束了？这么反常？不会穿错到别的平行世界了吧……电光石火间，江暮雨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眼前的老板是真的刁鑫鑫吗？
她装作开玩笑的样子问他：“老板，能问您个问题吗？”
“什么？”
“去年公司年会，您抽到的礼物是什么？”
那是去年年会的抽奖环节，公司里每个人买了一件礼物，放到礼物池里匿名编上号，然后每个人随机抽一件礼物，结果刁鑫鑫抽到了一只绿色帽子，到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恶搞送的，那件事成了全公司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如果刁鑫鑫答不上来，就说明……
结果刁鑫鑫瞪着江暮雨，“怎么？那个绿帽子是你放进去的？”
江暮雨吓得一激灵，把荒唐的念头全甩了出去。“当然不是！我，我去工作了。”
江暮雨逃一样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原本她还在担心，同事会对自己突然从项目里请假有所抱怨，但大半天过去了，同事们都友好地跟她打招呼，没人抱怨，反而说她平时被工作绷得太紧，确实应该放松放松。
江暮雨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内心涌起一股暖流，她突然意识到，原来真的是自己太爱焦虑了。
过去，她总爱大包大揽工作上的事情，总是担心别人接手项目会不会有什么困难，一时半刻不盯着也怕会天下大乱。其实她从没想过，无论发生什么，这个世界总会以自己的方式运转下去。
她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天，心突然被漂浮不定的云层笼罩起来。
如果，原来，也许……当自己不在了的时候，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并不会变得很糟糕，那么她这么多年的苦苦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留在这个城市，放弃过去看世界，放弃过外派机会，也放弃了……
放弃了或许会被程开阳表白的机会。
从小到大，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她已经习惯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不能拥有，因为她的世界需要“正常运转”，可既然没有自己，世界也可以正常运转，那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母亲唐芸的身影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江暮雨好像突然找到了答案，或者说是借口——一定是为了妈妈。
这么多年的苦苦坚持，不是自己傻，而是情有可原。
可一想到周末还要去应付母亲，江暮雨的心又不免沉下去，毕竟比起工作这摊，母亲那头要怎么交代，才是一场真正的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