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树影下,藏匿着一座隐秘旅馆的招牌。
从闪烁在夜色里的霓虹灯牌看来,这座旅馆也是年代久远的家族生意——风格复古、设施陈旧,但因为独特的年代感与隐秘性,反而颇受欢迎。
江暮雨和程开阳就站在那灯牌之下,排在三三两两的登记队伍后面。
程开阳发现,江暮雨从头到尾低着头,时不时地左顾右盼,留意着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
“喂。”程开阳用手碰了一下江暮雨,竟然能把她吓一跳。“你在干嘛呢?”
知道是程开阳碰了自己,江暮雨既松了口气,又有些气愤。“不要吓人好吗?”
“干嘛总是东张西望的?”
“哎呀你不明白……”江暮雨的语气似乎开始显得有些埋怨,“这里一大片都是我熟悉的区域,我的同事、朋友、家人、亲戚们遍布了这附近,万一被谁撞到我和一个男人……”
程开阳挑了挑眉,“你是成年人吧。”
“我只是不想被我妈念叨!”江暮雨反驳道。
面对江暮雨的紧绷,程开阳反而显得轻松惬意。他看着面前让她紧张兮兮的人群,调侃似地凑到她身边,说,“现在紧张还太早,万一我永远回不去了怎么办?”
“你……”江暮雨愈发生气,但是注意到面前前行的队伍,赶紧推了推程开阳,“快走快走……”
两个小时前……
看到相框背后标注着自己的名字,程开阳脸色变了变。他把相框放回去,转身朝着通道另一头跑去。
“你去哪儿!?”江暮雨立刻追上去,跟着程开阳跑过长长的通道。这次通道没有任何的光晕,就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照片通道,另一头是狭窄幽暗的出口,已经到了纪念馆展厅的尽头。
江暮雨和程开阳看着展厅尽头冷冰冰的墙壁,程开阳甚至敲了敲,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怎么回事,刚刚明明是从这里……”江暮雨这才觉出不对来,一般进入纪念馆后,要看遇难者照片的参观动线是经过大厅、潮灾历史展厅,才到达墙上挂满了遇难人员照片的通道。而江暮雨当时跟着光晕穿过通道,另一头却仿佛镜像反转了一般,跑过去看见的竟是潮灾历史展厅和大厅出入口。
之前跑过去的时候,她情绪激动,并没有太在意,现在回想起这些不正常的疑点,有些毛骨悚然。
“再来一次!”程开阳说。
他跑回通道口,深吸一口气,仿佛做着短跑准备,再次冲向通道的尽头。
只可惜,那尽头不是他自己的世界,而是江暮雨带着疑惑和无奈的表情。
“为什么回不去呢……”在旅途中见到怪事也能随遇而安的他,这时候竟也有些慌张了。
他们看着最平常不过的通道口——虽然这一直是它平时的样子,可现在它不该是这样……刚刚明明从这里抵达了彼此不一样的世界,现在却回不去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程开阳头疼了。这不是他平时的旅行,这是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世界,他来的时候身无分文,该怎么在这里生存?就算先不想这么远……起码要解决今晚在哪里过夜?
两人走出纪念馆,外面夕阳西下,天色黯淡。江暮雨意识到夜色即将降临,把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程开阳独自留在大街上好像也不妥。
“要么,明天我们再想办法?我先帮你找个地方住下。”
听到这里,程开阳掏遍全身,印证了自己果然身无一物,除了身份证和一张银行卡,唯一拥有的就只有来时撑过的一把伞——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放晴的夜空,这伞暂时也是用不上了。
于是,江暮雨带着身无分文的“拖油瓶”尴尬地找到了这家便宜的旅馆。只要能先把他安顿好,至少今晚就不会再麻烦她了,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吧!
陈旧的旅馆内,站在经理身旁的小助理带着满眼的认真,观察着所有登记入住的旅客。只要一丝不苟勤勤勉勉工作,未来接手这个旅馆都不是问题——这是身旁的经理昨天刚给他画的饼。
小助理给自己鼓劲,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每一位顾客,用五星级的标准要求自己。从江暮雨和程开阳走进旅馆开始,他就盯上了他们。这两人看起来怪怪的,女的神情慌张,躲在男子身后,总试图用男子那高大的身躯遮挡自己,一双眼睛不停东张西望,生怕有人认出自己。结论显而易见,典型的做贼心虚。
小助理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江暮雨和程开阳,虽然才在前台呆了一个多月,但已经见识过不少客人的他迅速对两人的情况有了猜想,他扯了扯经理,凑过来说,“又来一对偷摸开房的……”
“嘘……!”经理极力压低了嗓音,“小点声,别被听见了!”面对助理的冒失,他的眉头皱成了一团纸,在转头看到鬼鬼祟祟的江暮雨时,自己也相信了助理的猜疑,与助理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看程开阳把身份证递给化着浓妆的前台,江暮雨知道胆战心惊的等待终于要结束了,庆幸地对程开阳说,“幸好,你还带了身份证,不然真的不知道今晚该怎么……”
“身份证录入不了。”
话音未落,前台把身份证退了回来,伴随着一个不屑的眼神,转眼就要喊下一位。
“等一下!”江暮雨制止了她,“怎么会录入不了呢?能不能再帮我们试一试……”
前台又白了一眼,不耐烦拿过身份证重新录入,不一会儿又丢了回来,“没用。”
“我来!”看着前台不耐烦的态度,浑身干劲的小助理冲了上来。
试了一次,仍然检验不了身份信息后,小助理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出丑,于是开始把电脑关了重启,折腾了半天也没有任何作用。
站在身后的经理感觉到不对劲了,从执着的助理手里拿走身份证,还到程开阳手里,“先生,您的身份证恐怕有问题,我们无法为您办理入住。”
“可是……”程开阳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份证。
经理毅然决然把身份证推回去,“抱歉,您最好去派出所查一查是不是芯片出了问题。”
“芯片?”程开阳愣了一下,就被江暮雨拉住手臂强行拖开。
“可能是身份证消磁了,”江暮雨对经理笑了笑,“这么晚了,您看,我们也不好想其它的办法,要么就先让他把身份证压在这里,先住一晚,明天补办了再重新验……”
不想惹上麻烦的经理再次摇头,“抱歉,您还是另找住处吧。”
身份证仍被推了回来。
江暮雨和程开阳回到旅馆外的街道上,程开阳端详着自己的身份证,问:“你们的身份证里都有芯片吗?”
江暮雨苦恼地抓着头发,“是啊,你那边,跟我这边不一样的东西太多了。现在该怎么办啊……”
站在自己的出租屋门口,江暮雨刚把钥匙伸进锁孔,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把门打开很小的一条缝,自己挤进门,同时拦住了程开阳想要跟进的脚步。
“怎么了?”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
“在这儿站着别动!”
江暮雨把门关严实了,靠在门上呼了口气,扫了一眼面前的景象——未收拾的碗筷、杂乱的茶几、堆满衣物的沙发、到处都是的鞋子……
她在最短的时间内一顿火速的收拾,然后在开门前捋顺了气息。
门开后,江暮雨邀请程开阳进屋,随手指了指沙发,“坐吧。”
程开阳在沙发坐下,随意把手落下时,在沙发靠垫下面好像触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然后他顺着一根带子,从沙发垫缝隙间扯出了一件吊带。
程开阳有一丝尴尬,正想把它塞回去,江暮雨一回头看见,立刻冲过来抢走了吊带扔进自己房间。
江暮雨尬笑解释:“哈哈哈怎么丢在这了。”
程开阳也想转移话题,站起身问,“有水吗?”他一起身,不小心踩到了沙发下露出的鞋尖。
“这又是……?”程开阳指着下面的鞋子和杂物。
江暮雨又冲过去,把露出的鞋子踢进沙发底下,“行为艺术,你别管!”
这时,程开阳看见沙发上方吊柜的一扇柜门敞开一条缝隙,他想要顺便把它关紧,却不料柜门是按压式的,他一触碰,门好像坏了直接弹开,柜子里花花绿绿的购物纸袋全部涌出来掉落在沙发上,像一片哗啦啦的瀑布。
“这是什么奇怪的收藏?”
“都说了行为艺术,你别管!”
程开阳又把目光投向其他的柜门,根本没有伸手,就听到江暮雨大喊,“别!”她尝试用坚定的表情说服他,“相信我,别……”
那一瞬间,程开阳已经对那扇神秘的柜门产生了阴影,他发誓永远都不会去打开它。
江暮雨边收拾着一地乱糟糟的纸袋,边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我这里吧?”
“我也不想,可是我现在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江暮雨把一摞购物袋堆到茶几上,“暂时借住一下可以,但我有很多要嘱咐你的事情,我得跟你签一个协议!”
“协议?”
她回屋拿来纸笔,准备在打印纸封面写上“同居协议”,刚写两个字,感觉不对劲,用笔划掉了同居两个字,想想又换了张纸,写上《合住协议》。
在她唰唰写完一整页的条款以后,一式两份的协议被丢到程开阳面前。
“我可以让你暂时住在我这里,但是,我们之间还没有那么深厚的信任,所以得先约法三章!”
程开阳把那叠文件拿起,看见封面上的合住协议几个大字。
“第一,”江暮雨说,“在这里,不准跟任何人随便透露你的身份,除非是很信任的人。也决不能让我的家人和朋友知道你的存在!”
“拜托,我又不是……”
“第二!”她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客厅这张沙发现在就是你的床,不可以乱碰我的东西,不可以打乱我的生活节奏,尤其是工作节奏。”
“当然。”
“第三,你得尽快找到回去的办法,或者更合适的去处。”
“好好好。”
“第四,合居室友之间要相互尊重、以礼待人。后面所有的条款没有问题的话,就签字按手印吧!”
“好吧,寄人篱下。”程开阳嘟囔道。签完字,他看了看按手印的地方,“你有印泥吗?不会让我咬破手指按吧?”
江暮雨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根口红,拿起程开阳的手,准备涂到他手指上,一瞬间,突然想起这只口红的价格,又迟疑了起来。
程开阳看出了她的犹豫,弯腰从沙发下的杂物里掏出了刚才就看见的一小瓶番茄酱。
他挤了一点番茄酱在手背上,用拇指沾了抹匀,然后笑着对江暮雨挥了挥,“别浪费口红了,这个更合适。”
随即,番茄酱色的拇指指纹,印在了《合住协议》上。
走完协议流程后,他按照她想要的以礼待人的方式问,“请问,我现在可以吃点东西吗?尊敬的房东大人。”
江暮雨这才想起来,她和程开阳到现在还没机会吃上饭,这充满惊吓的一天,让她几乎忘了饥饿。
江暮雨在厨房时,饿得天昏地暗的程开阳仍坐在餐桌上打盹,已经迷迷糊糊进入梦境了,梦里自己在拆炸弹,纠结着要剪哪根,才刚剪下去,就传来猛烈的爆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