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时分的日光漫着几丝温柔的浅晕,院中栽种的梨树已经开花,白色的花瓣拥簇成团,其间有黄色的蜜蜂来回飞舞,好不热闹。
郑南闭上双眼,听着窗外特属春日的喧闹,只觉得孤寂而无依。
就在这时,宋祁从门外走入说道:“王爷,林大人来了。”
前些日子他向楚延天举荐了林辞,如今的林辞已摇身一变,成了京中让众朝臣畏惧的御史大夫。
望着身旁郁郁寡欢的郑南,楚北辰心思一动,开口:“让他进来吧。”
没一会儿,一袭月魄色宽袖长袍的林辞便从外面走了进来,瞧着楚北辰,他当即笑着行了一礼:“下官拜见王爷。”
“不必多礼,交接之事可已完成?”
“回王爷,已然完成。”
听他这么一说,楚北辰才点了点头,示意他坐入一旁的椅子。
等到坐入椅子,林辞这才不解的看了一眼软榻上的郑南:“韩公子这是怎么了?”
郑南就势坐起,身后乌黑柔软的墨发披散在肩头,鼻梁高挺,薄唇苍白无色,好看的眉眼凝着几抹忧思,倒叫林辞看得有些晃神。
“恭喜林大人升任,我有些累了,想去睡会儿。”
说完,郑南便光脚踩在地上,朝殿外走了去。
瞧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林辞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楚北辰:“他这是怎么了?”
楚北辰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语气颇为惆怅:“说是想家了。”
“想家?他不是失忆了吗?莫非记忆恢复了。”
“本王瞧着他不像恢复了记忆,倒像是记忆错乱了。因为他方才问本王相不相信有另外一个时空,还说每年这个时候,他爹娘都会等着他回去过年节,如今却是回不去了。”
听了他的话,林辞当即警惕的开口:“这件事我老早便想说了,可顾虑着王爷的心情,一直忍到如今。王爷难道不觉得韩公子的出现太过凑巧,先不论这世上有没有如此相似的两人,单是他这不清不楚的来历,便足以叫人生疑。”
楚北辰从软榻里起身,负手站在窗边,深邃的凤眸叫人辨不出情绪:“你说的话,本王何曾不知。”
“下官并非叫王爷除掉如今这个假的韩璃,只是希望王爷莫要动真心才是,毕竟假的就是假的,他也成不了真。”
春风穿过院中梨花的枝丫,惊碎一地月白,远处的天边霞光遍布,遥眼望去只见粉白霞紫交加,十分美丽。
“此事本王自有估量,如今南信留住在皇宫,燕王那边是什么态度。”
林辞:“燕王前几日得知了此事,特意给皇上写了一封信,信上言辞傲慢,把皇上气得不轻。”
闻言,楚北辰勾唇一笑,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却没什么温度:“如今的燕国不必从前,燕王言辞傲慢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不知父皇作何感想。”
“近几年皇上不喜征战,听宫中眼线说,皇上似乎有意从静安公主身上做文章。”
……
暮色四合,承明殿烛火被宫人点起,楚延天坐在案桌前,看着面前新递上来的折子,猛的将手旁茶杯砸到地上。
“放肆!”
殿内冯忠闻言,赶忙带着一众宫人伏跪在地上:“皇上息怒。”
“近几年天灾频发,朕心疼百姓生活艰苦,故此不愿再起战乱。但他燕王却当朕是怕了他,竟派了五万大军留驻达辛,达辛与随州不过一线之隔,你说他这不是威逼朕,又是作何!”
外殿,梅妃安如正领着宫女送煲汤过来,听见殿中的动静,当即诧异的顿住脚步。
侯在殿外商崇见了她,赶忙迎上前小声道:“梅妃娘娘,现下皇上正在怒气头上,你若是要给皇上送东西,交给奴才便是。”
安如虽已年近四十,却因为保养得宜,依旧风韵迷人。鲜少出宫的她,今日穿了一袭暗花细丝褶缎裙,只衬得她肤白细腻,眉眼如画。
听了商崇的话,她当即柔柔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便劳烦公公将本宫熬制的人参鸡汤,一会儿交给皇上。”
说着,她便示意身后的宫女,将精细的食盒递给商崇。
“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将它交到皇上手中。”
得了他的回答,安如也不逗留,当即领着宫人便离开了。
殿中冯忠同一众宫人还跪着,楚延天便自己压制住了怒气:“去把卫悭给朕宣进宫。”
冯忠领命赶忙退出,商崇抓着机会便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皇上,这是方才梅妃娘娘带人送来的人参鸡汤。”
楚延天正在批改其他奏折,闻言头也没抬便开口:“拿过来。”
商崇忙小心取出食盒里搁着的白玉瓷碗,乘上一份鸡汤递到楚延天手边。
“翠微宫那边近来可好?”
闻言,商崇赶忙垂低脑袋:“娘娘一切都好,就是夜里睡得不太安稳。”
“可找太医瞧过了?”
“回皇上,已经找太医瞧过了,说是娘娘忧思过重,开了一些宁神的药在喝着。”
楚延天:“行了,你退下吧。”
“是。”
拿起朱笔飞速在奏折上写一行字,楚延天便伸手去端那碗鸡汤,可谁知一个没留神,那碗鸡汤便洒到了地毯上。
见状,侯在两侧的宫人赶忙上前清扫,却不想被那碗洒掉的鸡汤吓了一跳。
“怎么了?”
楚延天心情本就不好,眼下听着他们咋咋呼呼的,当即沉着面容开口。
“皇上恕罪,奴才只是瞧着这鸡汤有异,这才惊扰了皇上。”
鸡汤有异?
楚延天停下笔往地上看了一眼,果然见那洒掉的鸡汤正黏附在白底红纹地毯上,泛着诡异的白色泡沫。
竟然有人下毒!
楚延天面沉如水,当即肃声开口:“来人。”
殿外一众内侍闻言入殿。
“顾北何在?”
一个身着黑色软甲锦衣的男子,从一众内侍中出列:“臣在。”
“有人意图行刺,即刻缉拿下猗兰宫所有人。”
“是!”
一时间有人下毒意图行刺皇帝的消息传遍六宫,替梅妃传递人参鸡汤的商崇,更是受了刑仗直接送去了慎刑司。
宫外,秦若同楚墨重新排查了一下忧远书院的地形,就在他们决定随着院外巷道回府的时候,宫中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父皇身子如何?”
传信下人赶忙开口:“王爷放心,皇上并未喝下那碗鸡汤,所以现下身体无异。”
“可找到下毒之人?”
“那鸡汤是梅妃娘娘派人送来的,如今宫中内侍正在调查,王爷可要进宫一趟?”
不管是不是梅妃下毒谋害楚延天,此事都非同小可,楚墨作为皇子自当进宫探望。
“我让乔书送你回府,我进宫一趟。”
闻言,秦若当即点了点头。
从忧远书院回府,珍珠见自家小姐一直都敛眉沉思,忍不住开口:“小姐,可是在担心宫中之事?”
秦若摇了摇头,掀开围帘望向外面亮着街灯的酒楼,嗓音忧愁:“我就是在想,到底是谁杀了薛南星他们,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自打小姐同王爷待在一起后,整日不是调查这桩命案,便是调查那桩命案;奴婢瞧着小姐都以往消瘦了不少,也没有以往过得那么开心。”
外面街灯如昼,炫目的光亮照到秦若玉白的脸上,给她平添了几分娇柔:“那你是不希望我跟王爷待在一块吗?”
“奴婢没有不希望小姐同王爷待在一块,奴婢只是不希望小姐整日忙于查案,最后累坏了自己。”
“珍珠,你知道我手腕上的符文是怎么回事吗?”
原本还执意劝说秦若的珍珠,闻言双眸一闪:“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掀起衣袖,露出被护腕遮住的蛇形符文,看着它弯曲诡异的形状,秦若只觉心绪纷乱:“每次它刺痛长大,都会伴随着人死去,你说它像不像一种诅咒。”
“小姐别胡说!”
珍珠被她的话吓一跳,赶忙上前替她遮住那蛇形符文:“奴婢只知道五年前小姐得了一种怪病,醒来之后手腕上便长了这个东西,老爷为了怕外面的人胡说,便下令不准将此事传出去。如今五年过去了,小姐依旧好好的,这东西绝对不会是诅咒。”
“我爹就没告诉你们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民间传言,大病之后的人身上都会长出一些印记,说是从鬼门关游走留下。奴婢想……小姐这个东西,兴许也是这么来的。”
鬼门关游走留下来的?
摸着手腕上没有任何触感的印记,秦若不免一阵苦笑,只怕这不是从鬼门关游走留下的,而是要往鬼门关走去的征兆。
马车行至卫府,望着府门外比往日多亮起的两盏灯笼,秦若心下一沉,赶忙提裙下车。
“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望着急匆匆迎出来的管家章修,秦若不解的开口:“章叔,可是府中出事了?”
“方才宫中来人,说皇上急召老爷入宫,眼下公子又不在府上,只得靠小姐拿主意。”
“到底出了什么事?”
章修往四周看了看,这才低声在秦若耳边道:“薛太傅来了,正在前厅发脾气呢。”
“薛太傅?他到我们卫家来发什么脾气。”
章修:“说是忧远书院重启,是老爷在皇上跟前提了一句,这才有了昨日的圣旨。”
闻言,秦若眉心一拧,想起之前唐惍说过话,只觉得今日之事怕不好处理了。
偏得现在楚墨也入宫了,她能寻来相助的人,一个也不在。
“你速派人去京郊别苑将此事告知给我哥,再去唐府将唐惍找来。”
虽然唐惍不抵啥事,可薛蕴的火力太大,有人在旁边分担一下,也总比一人来得好。
前厅
薛蕴正怒着面容坐在椅子里,在他面前一套上好白瓷墨荷茶具被摔得粉碎,茶水混着茶叶流了一地,一旁下人却不敢上前清扫。
望见秦若,薛蕴胡子一瞪:“怎么是你出来见我,卫悭那个老东西呢?”
“见过太傅,我爹奉旨入宫去了,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只得洛儿先来知会太傅一声。”
谁知薛蕴根本不听秦若之言,依旧犟着脾气开口:“我不同你多言,你只叫卫悭出来见我便是。”
秦若深吸一口气,面露微笑又说了一遍:“太傅,我爹奉旨入宫去了,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府;你若是有急事跟我说便是,一会儿爹爹回来,我一定告知他。”
听了她的话,薛蕴却突然问道:“你如今几岁?”
“再有三月,便满十三。”
“十三……算起来,我的星儿也跟你一样大。”
老人两鬓斑白,说起此话双目含泪,便是面上装得再强势无礼,也终究是个失去独女的可怜之人。
秦若心底一痛,上前取过下人新端来的清茶奉上:“太傅莫要太难过,若是南星还在,只怕也见不得你如此难过。”
接过她手中的茶杯,薛蕴长叹了一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可你爹却不是个东西,那忧远书院害我星儿损命,如何还能重启。”
秦若一阵汗颜,原本想劝说不是忧远书院害死了薛南星,可望着薛蕴鬓间的白发,却怎么也说不出。
“我前些日子听说薛夫人生病卧床,如今可好些了?”
薛蕴摇了摇头:“自打星儿出事,她娘便整日以泪洗面,如今身子也越发不好了。”
想着自己突然离开,在现代的父母可能也如薛蕴他们这般难过,秦若便觉得心口生疼。
“爹爹和哥哥公事繁忙,平日府中也只有我一人,若是太傅不嫌弃,我倒想时时去薛府陪你们说说话。”
闻言,薛蕴赶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眼带欣喜的望向她:“当真?”
“只要你不嫌我麻烦。”
薛蕴眼眶泛红,连忙开口:“不嫌的,不嫌的。自打出了星儿那件事,所有人都说我们薛家不祥,便是往日用星儿交好的世家小姐,也不愿进门看我夫人一眼。若是姑娘愿意去薛府陪陪我夫人说话,老夫当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