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人声嘈杂,楚墨却难得眉眼带笑,便是那平日最清冷的嗓音,也变得温柔了不少。
“王爷说的可是西北大漠。”秦若问。
“自然,若是以后有机会,本王一定带你去看看那苍凉,却又不失凌然大气的美景。”
“好。”
马车抵达京郊别苑时,正巧碰上楚尧从里间出来,望着特属定王府的徽印,他稍显意外的顿住脚步。
“四弟?”
楚墨从里间掀开帘子,清俊如月的面容没什么神情。
“这么晚了,大哥准备要去哪儿了?”
楚尧笑着解开身上大氅,递到身后下属手中:“四弟难得来一趟,不管去哪儿,眼下都不去了。”
楚墨没接他的话,只转身将手递给后方的秦若,这才踩着简善布好的踏脚凳,下了马车。
看清跟在他身后出来的秦若,楚尧笑着开口:
“四弟同卫姑娘感情真好,倒叫大哥有些羡慕了。”
楚墨:“大哥婚事将近,又何必羡慕我。”
听他提起自己的婚事,楚尧笑意微僵,担很快便掩住情绪开口:“本王前几日得了一坛上好的梨花醉,正好今夜可以同四弟饮上几杯。”
说着,他便转身领着他们往别苑正堂走去。
穿过别苑大门时,秦若有意仔细看了一眼院门外,果然瞧见一辆十分低调的马车,停在了别苑左侧拐角处。
那辆马车好眼熟,却又叫她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京郊别苑乃皇家子弟夏日避暑所用,自是修得精致绝雅,见者叹之。
望着前院观景池上的假山,秦若眸子一暗。都说当今皇上是一代仁君,竟也做出在假山上镶玉,搂柱上镶金的奢靡作法,着实令人费解。
穿过一道圆拱石门,楚尧将他们领到亮着灯的正堂。
“四弟请坐。”
秦若随着楚墨刚坐入椅子,一阵夜风却突然从院外出来,将院前檐下的灯笼吹得直打转,她看清那灯笼纸上竟画满了彼岸花。
彼岸花颜深如血,在烛光的照耀下,凄艳而凌亡。
“卫姑娘认得此花?”
楚尧的嗓音将她从思绪中拉过神,她忙开口:“回静王殿下,臣女曾在书中见过此花,知其名为彼岸。”
她也知此花的花语为,无尽的思念,绝望的爱情,地狱的召唤。
“本王曾在凉城见过此花,那日闲来无事便画了许多,卫姑娘若是喜欢,一会儿你们回去的时候,本王送你一副。”
秦若刚想拒绝,却又想起国师宫冥的紫艳曼陀罗花,怕这其中有什么牵连便点了点头。
“静王殿下慷慨赠予,臣女厚颜收下了。”
楚尧被她这副乖巧的模样逗笑,忍不住望向一旁的楚墨:“四弟当真好本事,竟能叫京城小霸王,变得如此听话。”
“她脾气暴躁得很,听话二字怎么也用不到她身上。”
脾气暴躁?
秦若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却被他凉嗖嗖的目光,给吓了一跳。
莫非她刚才同楚尧交谈,又将这位大爷给惹生气了?
就在这时下属端着一坛酒同三个酒杯走了进来,楚尧接过那酒放到身边的桌上,一边给酒杯里倒酒,一边问道:
“四弟自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大哥可知道江湖上有一个帮派叫做苦乐阁。”
楚尧倒酒的手一顿:“没听说过。”
“那大哥可知薛太傅同其夫人被毒死一事?”
楚尧:“不是说他们夫妻二人是因为丧女过悲,这才服毒自尽了?”
楚墨紧盯着他不放,言语越发凌厉:“薛太傅的性子大哥应该最清楚,难道大哥真的认为他会因为薛南星的死,而服毒自尽。”
“本王自是不愿意相信,四弟如今身为大理寺少卿,若薛太傅之死别有隐情,也只得依靠四弟找出真相。”
望着他递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楚墨坐着没动:“所以大哥并不知道太傅因何而死。”
“本王回京不过数日,四弟这个问题着实为难本王了。”
接过他递给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楚墨清冷的面容,凝上一层寒意:“浮缘生死,善恶难辨;大哥相信因果循环吗?”
楚尧也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信。”
“本王却不信。”
说着楚墨便从椅子起身,走到正堂的门口处,望着悬在高空的凉月:“这世间的恶人太多,若全等因果循环,以报应待之,还要三司刑律做什么。”
“四弟说得好,本王浅薄,远不及四弟看得清楚。”
楚墨:“为恶之人当罚,为大恶之人当杀;这样方可维护片刻的安宁,这话是大哥曾同我说的。”
端着酒杯的楚尧笑容凄凉,明明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苍老。
“身为皇家人,万事何艰辛。本王不敌四弟,这惩戒善恶维护公正一事,做不了……”
从京郊别苑,秦若见左侧的马车已经消失,这才抱着画随楚墨上来马车。
望着坐着软榻,一脸不善盯着自己怀中画卷的楚墨,秦若讪笑两声,赶忙将那画卷放到了暗格里。
“本王不知你何时竟喜欢看书了。”
知道他还在为方才的事吃醋,秦若赶忙开口:“王爷知道冥界四花吗?”
“冥界四花?”
“就是彼岸花,曼陀罗花,水晶兰,黑法师这四种花。”
楚墨眉心微皱:“你是怀疑楚尧同祈福殿有关系。”
“这个还不能确定,只是这冥界四花都有各自的花语。就像静王画的彼岸花,花语便是绝望的爱情,我想起早前静王同江洲太守之女的婚事,只怕这其中有关联。”
“祈福殿的曼陀罗花也有花语?”
秦若:“有,它的花语是复仇。”
“复仇?”
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戒,楚墨心头突然划过一丝亮光。
从京郊别苑回府,秦若前脚刚踏进湘水院,福顺便乐颠颠的从里面跑了出来。
望着它这段日子明显圆润不少的小身子,秦若笑着蹲下身将它抱在怀中。
后方拿着一块肉干追出来的唐惍瞧见她,当即开口:“老大,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陪王爷查案去了,你怎么还没回去,不怕回去晚了,唐大人收拾你。”
啃了一口手中的肉干,唐惍满不在乎道:
“自打我爹上次被皇上训斥一顿过后,他便一心忙于休整城西灾民的户籍,根本没空管我。”
秦若绕过他往屋子里走去:“唐大人忙于政事,不是还有唐夫人?”
“我娘最疼我了,虽然嘴上说着我再乱跑便要打死我,可每次都下不去手。”
说着,他赶忙凑到秦若身边,好奇的追问:“老大,你跟王爷是不是在查薛家的案子?”
“你问这件事情做什么?”
“我就是觉得薛夫人对我那么好,若真是有人害她,我一定不能坐视不管。”
秦若:“便是有人害她,你又能做什么。”
唐惍娃娃脸一惊,面上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真……真的是有人害她?”
“虽然眼下还没找到证据,可他们被人所害一事,也是八九不离十。”
“那凶手可有线索了?”
秦若垂低眸子望着怀中的福顺:“没有。”
“你跟王爷两人出马,也找不到线索?”
“这件事很复杂。对了,你知道苦乐阁吗?”
唐惍皱着眉头想了想:“苦乐阁?老大说的可是江南的苦乐阁。”
见他竟真的知道,秦若赶忙点头:“对,就是它;关于它你都知道些什么,快给我说说。”
“我也是之前在茶馆玩,听边上人说起过。说是苦乐阁老阁主八年前突然消失,后来有人得到消息,说在长安城见到过他,所以苦乐阁便将分舵从最近的青州迁了过来。”
秦若眸色微沉:“所以如今的长安城内有苦乐阁的分舵。”
将最后一点肉干塞入嘴中,唐惍鼓着腮帮子回道:“他们说是要找什么老阁主,想来需要不少人手,估计这才将分舵迁了过来。”
“你是在何处听到的这一消息?”
“望雪茶肆,哪里人多眼杂,想要打听消息也最方便。”
第二日,楚墨换上便衣,秦若打扮成他的小丫鬟,两人一早便朝望雪茶肆走了去。
望着摇着扇子,一副翩翩公子做派走在前方的楚墨,秦若不满的扯了扯身上的丫鬟服。
“凭什么你能扮世家少爷,而我就只能是一个小丫鬟!”
将手中扇子合拢戳了戳秦若气鼓鼓的小脸,楚墨懒挑了一下眉:
“本王这通身的贵气,扮做世家少爷都委屈。至于你,能做本王的丫鬟,那是你前几世修来的福气。”
秦若不悦的瞪了他一眼:“王爷说这话,也不怕闪到自己舌头。”
“怎么,做本王的小丫鬟,你还不愿意?”
伸手打开他的扇子,秦若小脸一扬:“自然不愿意,本小姐金贵得很,如何能给你做丫鬟?”
楚墨勾唇一笑,清冷的眉目瞬间敛满光华,绝艳动人:
“行了,小丫鬟,快走吧。再迟,望雪茶肆大堂都要被坐满了,到时你就只能站在本王身边,真真切切的当一个小丫鬟了。”
眼下这个时段望雪茶肆里人还不是很多,楚墨要了一壶茶,外加两碟脆豆,便在堂内寻一处偏僻的地方坐了下来。
二楼雅间,瞧着他们二人,上官野同身边人面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来人!”
雅间外侍卫闻声走入,上官野就将一块雕刻有上官二字的令牌,丢到那侍卫手中:“去大堂把定王和他小媳妇请上来。”
没过一会儿,楚墨同秦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二楼。
望着站在二楼雅间门外,眯着眼眸盯向自己的上官野,楚墨冷笑一声:“想不到你竟还敢回来。”
对上他满是寒意的眼神,上官野挑衅的一扬唇:“定王殿下,好久不见。下官在江南的这几年,可是每日每夜都盼着与你相见。”
“盼着王爷弄死你?”
“哈哈哈,定王殿下这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带劲,下官喜欢……”
上官野尾音还未收,楚墨手中的扇子便带着劲风朝他飞了过去。
“你就待在这里。”
叮嘱完秦若,楚墨瞬间一个飞身,直攻上官野而去。
接住楚墨袭过来的掌风,上官野凌着眸子开口:“下官在江南新得了一个小倌,瞧着模样与王爷倒有几分相似,只是这脾气却相去甚远。”
“找死!”
被激怒的楚墨突然腾跃而起,束发金冠被他内力震碎,一头墨发瞬间披散而下。
只见他如玉的面容一片凄厉冷寒,犹如从神祗上坠落的谪仙,不染红尘却一身戾气。
“王爷,不要!”
有上次杨府的前车之鉴,他这番动作刚一出,秦若便吓着脸色一白。
“定王,你的身子没人比我更了解,这锋月寒只怕你是用不起。”
“你闭嘴!”
瞧着厉目瞪向自己的秦若,上官野面上笑容更甚:“小媳妇生气了?别担心,有我在,他死不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寒猎的掌风瞬间劈向他,即便是他反应及时,也不免被那掌风伤到了手臂。
“你不要命了?”
楚墨冷漠的眸子满是杀意,嗓音空彻寂灵:“本王这条命,要与不要,容得你问?”
又是一记掌风,二楼雅间门窗被悉数震碎,堂内百姓听见动静开始仓惶逃窜,一时间惊呼声不绝。
这一次上官野伤到了左腿,已经狼狈得单膝跪入地。
望着一步步走向他的楚墨,他咧嘴笑了笑:“能死在你手上,我求之不得。”
“谁说本王要你死了?”
这一次的锋月寒避无可避,上官野衣衫全被撕裂,一口鲜血瞬间从他口中喷了一地。
望着立在自己面前白底绣云纹的长靴,他突然伸出手,却被楚墨厌恶的踩到了地上。
“上官野,你能活到如今,全仰仗你上官家的百年名望,以及上官棣的以命抵命。本王告诉过你,别再让本王看见你,要不然本王便将你周身骨头一寸一寸的碾碎,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手指骨头被碾碎,上官野却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犹自大笑。
“我说了,能死在你手里,我求之不得。”
“王爷!”
望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苻栎同乔书,秦若赶忙冲上前抓住苻栎的衣袖:“王……王爷用了锋月寒,不止一次,你快救救他,你快救救他!”
扶住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秦若,苻栎也是急得眼眶通红。
“必须马上让王爷停下来,不能再让他继续使用锋月寒了。”
看着倒在楚墨面前的上官野,乔书抽出腰间长剑:“我去杀了他,你救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