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
秦若有些诧异的开口,如今瑜贵妃已死,楚墨跟楚延天的关系也越渐疏离;按着楚墨的性子来说,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应该是待在定王府或者大理寺才对。
“小姐有所不知,当年王爷的生母瑜贵妃薨逝过后,王爷便求皇上保留下了贵妃娘娘当日住的华清宫,借此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哪里待上一日。”
……
华清宫
宫女秋竹正安静的侯在正殿门前,浅疏的阳光从空中透下照在她微微泛白的鬓发,让她尚且年轻的面容添了一丝垂老。
望着远处走来的熟悉身影,她恭敬的俯身行了一礼:“老奴拜见王爷。”
楚墨一袭白衣站在院中,望着敞着大门的正殿,嗓音清冷而缓慢:“母妃已经身死多年,姑姑不必再守了。”
“王爷每年都对老奴说这句话,只怕王爷也倦了。”
摸着拇指上泛着丝丝凉意的玉扳戒,楚墨眼帘低垂:“若是母妃还活着,她是不愿意你这样做的。”
“老奴自小便入宫,而后便一直跟着贵妃娘娘,如今娘娘走了,老奴也没了去处。还不如留在此处,也算是全了老奴这辈子唯一的念想。”
如今,当年信誓旦旦要留在华清宫看守空院的宫人走的走、散的散,唯有秋竹一人固执着不肯离开。
看着她鬓间泛白的墨发,楚墨只觉得心情沉闷,若他没记错,秋竹如今也才刚过双十年龄,怎的如此垂败苍老了。
从乔书接过食盒,楚墨抬步往正殿走去,清冷的嗓音传到秋竹耳朵里:“过了今年,本王以后便不会来这个地方了;从今日起,你便跟着乔书去定王府,替本王办事。”
秋竹身子一颤,微微抬起头想要说什么,被楚墨冰冷的眸子一盯,便只得艰难应道:“老奴……谨遵王爷旨意。”
正殿里,一如往常瑜贵妃在时的模样;楚墨提着食盒穿过花厅,行至里间暖阁,望着墙壁上画像里身着繁复宫服的雍容女子,眼眶微微泛红。
不知在画像前静立了多久,他才慢吞吞打开食盒,取出里间做工精细的几盘点心。
今日各宫都忙着为年节布置宫殿,只有这里清寒依旧,便连地上铺着的绒毯都染了冷意。
楚墨在里间一直待到太阳西斜,外面暮色沉沉方才走出。
“王爷。”
秋竹提着一个包袱站在乔书身边,望见他恭顺的拜了一礼。
“走吧。”
于此同时的承明殿
楚延天坐在案桌前望着窗外逐渐黑沉的天空,渐显苍老的面容染上几丝悲凉之态。
“尧儿如今住在何处?”
侯在他身边的冯忠闻言,赶忙抱紧拂尘应道:“回陛下,方才内侍来报,说大皇子同庄妃娘娘已在别苑歇下了。”
因着当年那事,楚尧的静王身份被褫夺,如今冯忠只好称他为大皇子。
揉了揉眉心,楚延天从龙椅里起身:“记得多派些人护着他们,别叫朕的另外三个儿子动了杀心,枉害了他们母子的性命。”
冯忠被他的话吓得心头一颤,赶忙着低声应了一句:“奴才遵旨。”
就在这时,商崇从外殿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皇上,方才定王殿下让人闭了华清宫的正门,说是日后都不会去了。”
楚延天闻言眉心一皱,顿了片刻才无奈的开口:“罢了,随他去吧。”
“定王殿下只带走了宫女秋竹,皇上后来安排的宫人,可要叫内务府重新给他们安排去处?”
“不必。他们就继续留在华清宫,照例守着音儿。”
得了楚延天的回话,商崇很快便退了出去。
对于楚延天为何要让一群活人,守着一处无人的宫殿,他是不敢妄加揣测。
这边承明殿一派寂静冷凉,隔了几间宫殿的祈福殿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你可知本座为何要救你?”
一袭白色绣云锦长袍的宫冥坐在软垫里,妖冶白皙的俊脸被案桌边琉璃盏灯烛浅黄的光晕,带出几分刺目的冷寒。
在他面前,曲烟正恭顺的跪在地上,一双黑眸盛满了惶恐与惧意。
听了宫冥的问话,好半天她才颤颤巍巍的开口道:“曲烟不知。”
“愚笨。”
宫冥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便丢下手中的画笔起身。
“本座会救你,自然是因为你还有用处;若非这样,你以为本座为何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救你。”
见曲烟不说话,宫冥心中戾气更甚,当即怒着面容蹲下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逼着她抬起眼眸。
“你可还记得曲烟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他手劲很大,曲烟忍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开口:“是、是国师。”
望着她隐隐泛泪的眼眶,宫冥一字一句又道:“那你可还记得你原本的名字。”
他的话叫曲烟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想要逃避。
看出她的想法,宫冥近乎暴躁的低吼了一声:“说!”
“姜……姜颜。”
晶莹的眼泪顺着曲烟白嫩的脸颊滑落,宫冥似是被她的眼泪烫到,仓促之间收回手,不断起伏的胸腔正努力平息着方才的怒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坐回软垫里,隐着沙哑的嗓音开口:“本座不是善人,当初救你一命,更不是看你可怜。”
“曲烟明白。”
望着她腰间不断渗出鲜血的伤口,宫冥忍了又忍,终是开口道:“下去将伤口处理好,本座会给你重新安排身份,别再哭哭啼啼的惹人烦。”
“是。”
等到曲烟随着祈福殿的内侍离开,站在门外的男人才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你既然喜欢她,便将她收到身边伺候便是,又何须费这些周章。”
闻言,宫冥身子一僵,好半天才嗓音晦涩的开口:“我们已经走在了悬崖边上,又何必拖着她一起死。”
男人低笑了一声,好听的嗓音在夜里格外清晰:“想不到你也有这一天。”
宫冥似是有些懊恼,不悦的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事有什么好笑的,你如今这副模样,也好嘲笑我。”
“他们姜家当年也是江南一带赫赫有名的富商,落到如今这个地位,也是叫人唏嘘。”
望了一眼站在窗前装模作样感叹的男人,宫冥无语了片刻,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
“你准备将她安排到哪儿去?”
拿起案桌上画笔,蘸饱淡紫色的颜料,宫冥慢悠悠开口:“还是黛雪阁。”
“定王才拆了你的黛雪阁,你还不死心?”
“本座有的是钱,随时可以重建。”
男人又笑了一声:“那些钱好像都是姜颜赚的,你这样挥霍起来,不觉得良心痛?”
捏着画笔,给画纸上曼陀罗花粉白的花瓣尖添上一抹淡紫,宫冥头也不抬的开口:“本座自打跟你来了长安,便没了良心这种东西。”
夜风从窗外吹来,将外面廊道上挂着的宫灯吹得左右摇摆,站在廊道暗处的内侍一动不动,若非偶尔灯光飘过,根本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翌日,宫中举办年节宴
全国各地入京述职的官员皆会入宫,但真正能留下来参加宫宴,的人,还是只有岁末宴那一行人。
“老大,你说今年我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好?”
湘水院里,唐惍照例过来蹭饭,用完饭之后,见秦若身边的丫鬟在帮她准备年节宴要穿的衣裳,他当即歪着头问了一句。
秦若正坐在软榻里看书,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你往年都穿什么颜色?”
“往年?每年我娘给我准备的衣裳颜色都不一样,去年好像是红锦色。”
秦若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不是有一套石青色的锦袍吗?就穿那个吧。只要你不在腰上挂一些乱七八糟的荷包,就可以了。 ”
唐惍不满的开口:“那些怎么能叫乱七八糟的荷包,那些都是我的身家宝贝。”
望着他腰间圆鼓鼓的五个荷包,秦若突然生出几分好奇:“莫非你那里面装的都是银子?”
“不是。”
“那装的是什么,装这么多?”
唐惍神秘一笑:“老大想知道?”
看了一眼他不怀好意的表情,秦若当即开口:“明日让厨房给你准备乳鸽汤,外加两盘金玉雪花糕。”
她话音刚落,唐惍便迫不及待的将腰间的五个荷包取了下来:“就这么说定了。”
“我看看。”
抢过他手中荷包,看清里面放着的东西,秦若嘴角微抽,有一种自己被欺骗的感觉。
唐惍没看到她的表情,犹自打开旁边的四个荷包介绍道:“这些都是巧云阁精品,据巧云阁的掌柜说,只要我将它们招牌上的五样东西都攒满十份,便可以换一个金玉娃娃。”
拿出荷包里木头雕制的鱼形挂件,秦若无语的开口:“你要在他们那儿买多少东西,才可以得到一份这个?”
“嗯……,你等我想想。哦!我想起来了,只要在他们店里买东西用上十两银子,便可以得到一份这个鱼福。”
十两银子,得一个挂件。
那十个挂件,就得花去一百两银子;等到把五个荷包都集满十个挂件,就得花去五百两……
秦若沉默了片刻,看向一旁乐在其中的唐惍:“他们店里的生意是不是很好?而且大多是你们这种富家子弟喜欢去。”
“老大怎么知道?”
拿起一旁的书继续看,秦若无奈的开口:“因为只有像你们这种富家子弟,才人傻钱多。”
“老大这话说得不对,你以前最喜欢去巧云阁买东西了,难道你也是人傻钱多吗?”
想起里屋箱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挂件,秦若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他们正聊着天,外面珍珠便走进来道:“小姐,老爷说让你去书房。”
秦若头应了一声,当即放下手中就要往外面走去,唐惍见了,赶忙收好荷包追上前:“老大,我跟你一起去。”
系好披风的袋子,秦若慢吞吞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安排厨房备了一只烤鸡,你若是跟我去书房回来,只怕已经冷了。”
“那怎么行,烤鸡冷了便不好吃了,老大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等烤鸡。”
秦若:“……”
书房,章修将这几日查到有关江家的东西放到卫悭面前,秦若便从书房门外走了进来。
“小姐。”
望见她,章修赶忙拜身行了一礼。
“可是有关江家的事?”
章修点了点头:“正如小姐所料,江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好,江大人也确实在外面养了外室。”
一听江清在外面养了外室,秦若勾了勾嘴角开口:“如此这般,只怕江萧两家的婚事是不成了。”
边上卫悭刚看完章修拿回来的东西,闻言,抬眸望向秦若:“洛儿准备怎么做。”
“在爹爹印象中,萧大人是个怎么样的性子?”
“顽固、死板、冥顽不化!”
听了卫悭的评价的,秦若当即笑着又问道:“那依着萧大人的性子,若叫他知道江大人在外面养外室,他会怎么做?”
卫悭眉头微皱:“他这人极其死板,而且一点都不通人情世故,若是叫他知道江清在外面养了外室,只怕会上报皇上,下通御史,不叫江清好过。”
说到这里,卫悭忙抬头看了一眼秦若:“洛儿是想把江清养外室的事告诉萧辅成?”
“不,我们要让萧大人自己查到此事。”
“自己查到此事?”卫悭沉凝着站起身:“萧辅成虽然性子冥顽不化,但对自己的孩子却是极好的,若叫他只要江清这些事,只怕会舍弃那门亲事。”
“是一定会舍弃那门亲事。”
卫悭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洛儿,为何敢如此断定?”
“爹爹到时候就知道了。”
……
申时,各地官员入宫述职;酉时,各国朝拜礼臣入宫;酉时三刻年节宴官员进宫。
现在正值酉时,京郊别苑住着的一众礼臣已经入宫,定王府楚墨还在整理案宗。
“王爷,锦衣阁将你昨日定的锦袍送来了。”
乔书从门外走进,身后正跟着两个小二模样的男人。
抬眸看了一眼他们手中的东西,楚墨嗓音冷淡清冽:“端过来。”
跟在乔书身后的两个男人,忙小心将托盘搁到楚墨面前。
只随意翻了一下那锦衣,楚墨便对乔书道:“就这件吧,送他们出去。”
乔书这边离开没多久,刹影便从窗外跃了进来跪到楚墨面前:“主子,燕国太子随另外两个礼臣入宫了,你看要不要让宫中的人动手?”
楚墨抬手打断他,冷着面容开口:“暂且不必,待本王今晚会过他之后,再行打算。”
“是。”
酉时三刻,清越的礼钟声从宫中传来,秦若等人开始启程入宫赴宴。
马车里,自打得知江宿昔同萧染的亲事不成后,卫翎脸上的笑容便没停过,直到最后弄得缺一根筋的唐惍都有些受不了。
“卫大哥,你是出门捡到银子了,还是皇上下旨给你涨俸禄了,怎么高兴成这样?”
端起矮几温热的清茶喝了一口,卫翎笑着开口:“说来你也不懂,这事儿比我捡到银子了,还要高兴。”
“还有什么事能比银子更能让你高兴?”
卫翎甜蜜一笑:“爱情。”
唐惍:“……”
秦若:“……”
就在此时,外面赶车的福海不知为何慢了下来,秦若正掀开帘子准备追问,便瞧见了后方骑着马朝他们靠过来的楚墨。
“王爷,你也是去参加年节宴吗?”
望着他坐下高大威猛的疾影,唐惍好奇的问了一句。
“嗯。”
楚墨淡淡应了一句,漆黑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唐惍身边的秦若。
最后秦若被他盯得实在有些不自在,才叫福海停下了马车。
唐惍:“老大,你去哪儿?”
“同王爷商议案子,你们先走,我后面便来。”
唐惍还想再说些什么,秦若已经下了马车。
而后方楚墨看到她之后,也翻身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望着他,秦若不解的开口:“可是燕国礼臣的案子有头绪了?”
将马绳交给身后的下属,楚墨同她并排走在一起,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燕国太子来京城了。”
“燕国太子?”
秦若有些吃惊的捏住披风的带子:“他人现在在哪儿?”
“皇宫。”
想起早前入宫的燕国礼臣,秦若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