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暮色渐沉，远边浅粉晕紫的霞光温柔而低合，却怎么也驱散不了薛府的寂寥与悲凉。
偶有夜风夹着春日的暖气吹来，也被惨白的丧事绸缎给吓退。
望着跪在地上一众丫鬟下人，秦若淡声道：“这几日，薛太傅同薛夫人可有出过府，或者见过什么陌生的人？”
众人想了一会儿，还是巧儿压低嗓音回道：“自从老爷同夫人得知是表小姐害死了小姐之后，便不曾出过府门，至于陌生的人，更是没见过。”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先起来吧。”说着，秦若转身对一旁的楚墨又道：“王爷，这件事情还需慢慢查，不急于这一时，今日我们就先回去。”
楚墨猜到她的打算，便没再多说。
从薛府出来，外面最后一丝暮色已经消失殆尽，薛蕴骤然离世一事影响不小，眼下薛府门外已经停满了前来吊唁的马车。
踩着踏脚凳上马车，秦若见楚墨被前来吊唁的官员困住，便只得自己先进马车里等他。
马车里还未点灯，正黑漆漆一片，她依着之前楚墨找火折子的记忆，打开软榻下隔间，不想却被一块蛇形玉佩给吸引了。
楚墨进马车的时候，见她正拿着那块蛇形玉佩发呆，忍不住开口：“这是上次城西失火那一夜，本王在挖心贼身上抢过来了。”
“这玉佩的图案……”
楚墨接过她的话：“同你手上的蛇形符文是一样的。”
秦若猛的抬起头望向他，琥珀色的圆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湛亮。
从隔间里取出火折子，楚墨没看她，只道：“先点灯。”
琉璃灯盏的灯光温暖而柔软，投在秦若如玉的脸颊，将她本就清丽白皙的面容，又镀上了一层光晕。
“王爷是不是知道……这玉佩背后主人的身份了？”
从她手中拿过那玉佩，楚墨嗓音一贯的清冷：“你不是也猜到了？”
“苦乐阁？”
说出自己猜想中的三个字，秦若见楚墨点头，赶忙开口：“他们到底是什么谁，竟然可以将手伸进宫里。”
若这蛇形玉佩的主人真的是苦乐阁的人，那当年瑜贵妃的死，他们也一定脱不了干系。
可据她所知苦乐阁只是江湖上的一个帮派，就算势力再广，也不应该能触及宫廷之事才对。
“得到这个玉佩后本王便派人去江南，调查了有关苦乐阁的一应事情，这些都是暗探送回京的消息，你一看便知。”
说着，楚墨便将暗阁里一个写着定字的信封，递到秦若面前。
接过那信封打开，秦若一目十行飞快的将那些内容看完，心中的震惊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
边上楚墨没看她的反应，犹自掀起车帘的一角，望着街道两侧的夜景，嗓音清冽幽冷：
“以前本王也认为他只是一个江湖帮派，却不想经过这些年，他们的野心竟到了这种地步。”
那封信中，写了一部分苦乐阁里面的人员，单是入朝为官的便有五人，其中还有三个是江南一带的大商户。
对于这样一股势力，已经不能只用江湖帮派来形容了。
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秦若望着楚墨被外面街灯光晕照得明明暗暗的侧脸，忍不住开口：“王爷准备怎么做？”
听见她的问话，楚墨将视线从窗外收进望向她：“你以为本王应该怎么做？”
“如果真如暗探所写，苦乐阁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各行各业，那么我们首先应该做的，就是弄清楚谁才是它们背后的统领者。亦或者，首先要弄清楚他们在京城势力。”
楚墨：“你说得没错，只是苦乐阁里面的人个个武功高强，要想摸清它们背后的势力，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马车穿过正街缓缓朝定王府的方向而去，夜色下，马车里琉璃灯盏的光晕寂静而低柔。
翌日一早
卫翎从中善堂回府，许是念着他这次受伤严重，卫悭终于对他大方了一回，将他院里那张三十多年摇摇晃晃的木床，换成了宽阔的黄梨花床榻。
卫翎受伤的这几日，一直都是殷歌住在勤逸院，眼下见下人抬着一张名贵的床榻进屋，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首的那个下人瞧见他，赶忙行了一礼说道：“殷公子，这是老爷命小的新叫人做的床榻，要把我家公子的那张老床换走。”
对于卫翎那张一趟上去就要散架的木床，殷歌早就恨不得将它丢出去了，所以这下人话刚出，他便点头道：“你们换吧，我给你们腾地。”
“多谢公子。”
这边他刚从勤逸院住房出来，瘸着一条腿的卫翎，就由景毅扶着从后院的方向走了来。
不巧的是，他这刚走过来，便瞧见下人将他睡了近二十年的木床，像丟垃圾似的从屋内丟了出来。
“哎！你们做什么？谁让你们动我的床了。”
那丟木床的下人瞧见他，忙开口：“大公子，小的奉老爷之命……”
不等那下人说完，卫翎便怒着俊脸将手中拐杖往地上一丢：“我就只有这一张床，不管你们奉谁的命，都不能给我丢了。”
边上殷歌看不过眼，想帮那下人把后面的话说完，却被卫翎伸手打断。
“小歌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既然是我妹妹的朋友，那便是我卫翎朋友，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睡地上的。”
说着，他便推了推身边的景毅：“还愣着做什么，帮我把床抬进屋里去啊。”
小鸽子？
殷歌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没被这个外号给气死。
望着那被下人拆来只剩几块木板的床架，景毅迟疑了一会儿：“公子，这床都坏了，抬进去也睡不了。”
“坏了你不知道修？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这一身木匠的本领，你是一点也没学到？”
景毅赶忙摇了摇头：“属下就是一个粗人，不会这木匠的细活。”
“……”
“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秦若原本在湘水院练字，得知卫翎回府，便想着说过来看看他的伤势。却不想一来，就瞧见他们围在勤逸院门口吵个不停。
那搬床的下人见了秦若，赶忙着走上前开口：
“大小姐，小的奉老爷之命给公子换新床，可公子舍不得他这张老床，正吵着说要景毅将它搬进去。”
一听卫翎不要新床，却要守着他这张老床，秦若当即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哥，你是伤到了腿，又不是伤到了脑袋，要不要这么傻。”
卫翎此时也蒙了，忙看向那下人：“什么新床，我怎么没看见？”
“下人已经派人给公子搬进屋里去了，这才想着说将公子的老床拆了，一并给公子将新床安好。”
闻言，卫翎当即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既然是这样，你们便继续换吧。”
“可公子的老床？”
“什么老床，我怎么不知道，景毅你知道什么老床吗？”
“……”
景毅：“不知道。”
等到下人将新床换好，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这半个时辰卫翎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心情那叫一个舒畅。
“哥，你哈喇子都快笑出来，能不能雅观点。”
原本还在傻笑的卫翎，赶忙抹了一把嘴角：“什么哈喇子，我怎么没看见？”
秦若嫌弃的翻了他一个白眼：“不就是给你换了一张床，至于高兴成这样？”
“谁说我是因为换了一张新床才笑的！”
秦若：“难不成除了这张新床，你还碰上了什么好事？”
见自家小姐不知道，景毅忙凑到她面前小声道：“自从那日萧姑娘来见过公子，公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想来是魔怔了。”
闻言，秦若当即笑着望向卫翎：“怎么，萧染跟江家的婚事作废了，让你去萧家提婚？”
萧染？
靠在院中桃树上的殷歌懒挑了一下眉，卫翎居然跟萧染在一起了？
就在这时，管家章修突然院外快步走了来：“公子，小姐，大事不好了！殷家的管家带着一群下人围在府门前，说是要我们把殷公子交出去。”
原本还一脸慵懒的殷歌表情一僵，赶忙着紧张的看了一眼秦若。
对上他明显很害怕的眼神，秦若心底一疼，当即起身对景毅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哥同殷歌，我去府门外看看。”
卫翎：“等等，他们那些人惯会欺软怕硬，还是我去。”
“不行，你现在身上有伤，不能跟他们那些人纠缠。”
说着，秦若不再停留，当即领着章修便朝府门的方向走了去。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殷歌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攥住，疼得他浑身一颤。
府门外，殷府管家杨嗣正冷着脸站在一众下人后方，望着从府中出来的秦若，他眸子一闪，当即走上前开口：
“卫小姐，听闻我家公子住在护国公府多日，小的今日奉老爷之命，特意来接我家公子回府；还望卫小姐行个方便，让小的将公子带回去交差。”
秦若站在府前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家公子不见了，跟我护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我家公子同卫小姐自来交好，卫小姐留他在府中住几日也无可厚非，只是卫小姐到底未出阁，未免破坏小姐清誉，小姐还是让公子回府的好。”
站在一旁看戏的百姓闻言，当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而造成这一局面的杨嗣，更是毫无畏惧站在秦若面前望着她，那模样要有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一府下人便可如此嚣张，看来殷家的那位夫人当真是极厉害，只可惜她碰上卫以洛这个混世魔王。
想到这里，秦若当即冷笑了一声开口：“章修，把本小姐的鞭子拿来。”
自打秦若穿越过来，属于卫以洛的那些武器，她就没有碰过。
可那些武器到底是上好的材质所制，就这样闲置也怪可惜的，眼下正巧能叫它们派上用场。
若是往日章修可能还会劝着秦若一点，可眼下一想起前些日子殷歌身上的伤，再加上刚才杨嗣那番话，他都恨不得上前去将这些人臭贬一顿。
想着，他赶忙应声道：“奴才这就去拿。”
没过一会儿，他便将以前卫以洛最喜欢用的那根牛皮鞭子拿了来。
看着秦若握在手里的鞭子，杨嗣：“卫小姐这是想动手？”
将那鞭子拿在手中试了试重量，秦若当即笑着望向他：“你再把你之前说的那番话说一遍。”
“卫小姐若是想让公子继续住在护国公府，小的也……”
不等杨嗣说完话，秦若就猛的给他脸上来了一鞭子。
“你们找不到人，便到我们护国公府门前乱吠，怎么，你们当我护国公府是好欺负的！”
被她打倒在地的杨嗣，挣扎着也从地上爬起了身。
看着秦若，他忍住脸上的剧痛，猛的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卫小姐好大的威风，我不过是想将自家公子接回来……”
“啪！”
又是一鞭子，这一鞭子秦若没有收住力气，直接一下便将杨嗣打得飞出去多远。
望着手忙脚乱扶起杨嗣的殷府下人，秦若冷着眸子捏住鞭子走下台阶，朝他们身上也胡乱挥了几鞭。
一时间哀嚎声不断，周围原本窃窃私语的百姓，也被她的举动吓得全闭上了嘴。
“你们殷府的破事，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现在人不见了，你们不问问是不是被你们夫人打死了，却跑到我们府上找人，还真是好笑。”
杨嗣：“你……”
“我什么我！我先把话说在这里，你刚才胡言乱语污我清誉这件事，我爹跟我哥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回去告诉殷川，让他明天早朝等着！”
经她这么一说，杨嗣便联想起卫悭喜欢给楚延天告状一事，当即吓得脸色一变。
无视他的表情，秦若犹自走上前站在他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回去告诉你家夫人，让她少作点死，要不然我改明儿便剥了她的皮，给我自己做鞭子。”
杨嗣：“卫以洛你别以为仗着自己有身世，便可以为所欲为；你也回去告诉殷歌，若是他再不回府，下一次夫人动手就不会这么轻了。”
原本想着打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手的秦若眸色瞬间一凌：“你威胁我？”
“谁敢威胁卫小姐，小的不过是想叫卫小姐帮忙给公子带句话，毕竟他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护国公府，卫小姐说对不对？”
“找死！”
秦若又想挥鞭子，这一次却被杨嗣伸手将那鞭子接了住。
望着她满是杀意的双眸，杨嗣咧嘴笑了笑：“卫小姐不必动怒，说到底你身份高贵，殷歌却是一个低贱之人，你用不着为他动那么大的气。”
说完，他便松开手，对周围带来的下人厉声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