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的一场天火烧毁了城西数百间民房,工部尚书何予也跟着落了罪,平日最是怠慢的工部众人,经过这一事也勤勉了不少。
秦若他们一路行至城西,沿街都是工部的人在丈量土地,远远瞧去倒有些拥挤和喧闹。
韩璃和殷歌此时正在喜祥楼的雅间里喝酒,因着雅间外面便是街道,所以殷歌此时一起身就瞧见了从下面经过的卫府马车。
“她不是要去城郊春猎场吗,怎么到这来了?”
韩璃正在给他们的酒杯添酒,闻言不解的抬起头:“谁?”
“还能有谁,我们的大小姐。”
说着,殷歌已经推开雅间门走了出去。
下方街上,秦若他们的马车刚停在杂戏坊的大门,坊内的小二便迎了出来。
瞧着秦若,他先是深深拜了一礼,这才笑着开口道:“大小姐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来我们这儿了,小的一听说是你的马车到了,便赶忙迎了出来,眼下瞧着大小姐倒比早前更漂亮了几分。”
若是这些话给以前的卫以洛听了,她定是高兴得大赞一声那小二会说话,然后再命秋桐给赏钱。
可眼下卫以洛变成了秦若,她听着这些话不但没有高兴的神情,反而露出了几分被调戏的厌恶感。
不等她开口动怒,身后便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嗓音:
“你既然知道她是护国公府的大小姐,那她漂不漂亮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小民敢议论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殷公子。”
望着从后方走到的殷歌,秋桐赶忙俯身行了一礼。
唐惍依旧是看殷歌不顺眼,眼下瞧着他这副拿着玉笛,故作风流的做派,直接不悦的开口:“他夸我老大长得漂亮,跟你有什么干系,用得着你在这儿废话?”
“愚不可及。”
唐惍:“你说谁愚不可及呢?别以为老大收留你几日,你便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殷歌懒得理他,直接走到秦若面前问道:“你专门跑这儿来,可是找我有事?”
“我来找韩璃,他人呢,怎么没见跟你一起。”
一听她是专程来找韩璃的,殷歌面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怎么,你还怕他跟我在一起,我会虐待他?”
眼瞧着他体内的小性子又要冒出来了,秦若赶忙道:
“我没这个意思,我找韩璃是因为贤王殿下生病了,眼下整个贤王府的侍卫都在找他。”
想起自己来时,也在街上瞧见了贤王府的侍卫,殷歌当即皱了皱眉:“韩璃就在喜祥楼里,我带你过去。”
喜祥楼里,秦若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刚给韩璃一说完,韩璃便紧张的站起了身。
“生病?他身体这么好,怎么会生病?”
秦若:“此事我也不太清楚,若是想知道细节,只怕你得亲自回一趟贤王府。”
“好,我现在就回去。”
……
贤王府
因着楚北辰生了病又不肯吃药,可忙坏了一府的下人。
云影殿门外,宋祁望着做下人打扮从屋内退出来的大夫,赶忙压低声音上前问道:“王爷身子怎么样,可有好些?”
那大夫沉闷的摇了摇头,低叹一声:“眼下正是伤寒最迅疾的时段,王爷自那日淋了雨之后,便有伤寒入体的症状。加之近几日又不愿服药驱寒,眼下是越来越严重了。”
“除了吃药,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帮王爷祛除体内的寒气?”
这大夫在长安城也算小有名气,因着今日来的是贤王府,这才处处压着脾气。
眼下听宋祁言语间有责怪之意,心下的脾气也有些控制不住了:“伤寒最是难解,哪里有不吃药就能祛除一说;若是你信不过老夫,便再请他人吧。”
“你!”
宋祁恼怒的话语还未说出,守门的护卫便急匆匆跑了进来:“回来了!韩公子回来了!”
宋祁眼睛一亮,忙抓住那护卫的手腕:“你说的可当真?”
“真的,现在人就府门处,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那护卫话音刚落,宋祁便瞧见一身墨蓝色长袍的郑南从假山小径走了来。
平日最是稳重的他,眼前瞧见郑南,也险些喊出一句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
“韩公子,你这段日子都去哪儿了,小的带着人找遍了整个长安城,竟也不见你的踪影。”
郑南现在没功夫回答宋祁的问话,只凝着面色问道:“王爷是不是生病了?”
宋祁赶忙点头:“对,病了,还病得很严重……”
不等他话说完,郑南便疾步朝云影殿里面跑了去。
平日最是敞亮明净的云影殿,此时帷幔垂放、日光稀疏,郑南刚一抬步走进里间,便险些被浓烈的草药味给熏退。
偏得整间住殿又门窗四闭,叫这难闻药味完全散不出来,一番无奈之下,他只得屏着呼吸往里面走去。
他这边刚走到床榻外的帷幔前,未等他伸手将那幔帐掀开,一个夹着草药的玉瓷碗便从里面飞了出来。
“本王说的话,你们是都当成耳边风了吗?滚出去!”
郑南站着没动,听着幔帐后方楚北辰沙哑虚弱的嗓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谁捏住了一般难受。
“王爷……”
他张了张口,最终只喊出这两个字。
幔帐后方静一瞬,身着里衣面色惨白的楚北辰当即掀开幔帐,从后方走了出来。
望着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郑南,楚北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手将他抱了住。
“这几日……你都去哪儿了?”
闻着他身上被染上的药味,郑南鼻头一酸:“我走的时候没带银子,便去护国公府住了几日。”
一听他竟去了护国公府,楚北辰当即沉着面容收回手:“你去找卫以洛了?”
“整个长安城,除了你,我便只认识她。”
闻言,楚北辰本就惨白的面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莫非除了那次年节宴,你们私下还见过面?竟让她愿意将你一个外男带回府去住。”
“没有,除了那次我们私下没见过面。”
见楚北辰还是一副不相信自己的表情,郑南心底的委屈瞬间全跑了出来:“我整日都待在府中,我有没有私下见过他,王爷难道不知。”
听他这么说,楚北辰脸色当即缓和了不少。
可一想到自己这几日担心他担心得要死,他却跑去了护国公府,跟卫以洛待在一块,他心头的火气便又冒了出来。
“你当日不是不愿意做本王的男宠吗?今日怎么又回来了。”
一听到男宠二字,郑南当即往后退了两步,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见他这副模样,楚北辰心头火气更甚:“怎么,你还是不愿意?既然你不愿意,又何必回来。”
“我……我回府是因为听说王爷生病了。”
“所以本王若是没有生病,你便不会回来了?”
望着面前对自己步步紧逼的楚北辰,郑南只觉得心口一片生疼。
“我不想同王爷吵架……”
楚北辰冷笑一声,望着他束着发冠的簪子:“不想同本王吵架?也是,卫以洛虽然性子顽劣,但胜在出身很好。你既厌恶本王喜欢男子一事,同她待在一块自然是高兴的。”
“王爷说话非要句句带刺吗?”
“你既嫌弃本王说话,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殿门外,宋祁同一众趴在门上偷听下人闻言,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郑南可不能走,要是他走了,他们这些伺候下人可就遭殃了!
想到这里,宋祁赶忙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马上传令下去叫人守住大门,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韩公子离开。”
“是。”
里间,郑南苦涩一笑:“王爷又要赶我走?”
楚北辰背对着他没说话,但垂在两侧的手却死死握紧了。
“好。”
低应了一声,郑南当即转身就要往外面走去,可他还未来得及迈动步子,楚北辰便猛的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准备去哪儿?”
“这跟王爷有什么关系。”
楚北辰攥住他的手微微松开:“你当真要走?”
“王爷赶我走,我能不走?”
“能。你若是跟本王说你不愿意离开,你想留在本王身边,便不用走。”
郑南凄凉一笑:“以什么身份,男宠?”
“你就这么厌恶男宠这个身份!”
郑南:“对!我就是这么厌恶,说句难听的话,男宠这个身份跟玉春楼里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楚北辰原本惨白的俊脸,因为他的话又白了一分:“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认为的。”
“难道王爷不是这样认为的?男宠,说白了就是一个供人玩乐的物件。王爷将我当成这样的物件,还想要我感恩戴德吗?”
殿门外,宋祁险些被郑南的这番话给吓死。
他在楚北辰身边待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有谁敢这样同他家王爷说话的,便是当年最受他家王爷宠爱的韩璃,跟他家王爷说话也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放肆。
就更别提像郑南这样,直接跟他家王爷对吵,还把他家王爷男宠的身份,同玉春楼里的妓女对比。
就在他想着郑南可能会被他家王爷五马分尸、乱刀砍死的时候,却听见他家王爷竟放软了嗓音。
“所以你不是不愿意待在本王身边,只是不喜欢男宠这个身份?”
郑南抬眸看了一眼楚北辰,有些莫名其妙的开口:“我们两次吵架不是都在说这件事,难道王爷才反应过来?”
“……”
“你下次能不能直接说,本王一直以为你是不愿意待在本王身边,才故意找了这些借口。”
郑南:“我何时说过不愿意待在王爷身边了。”
原本还满脸阴沉的楚北辰,此时瞬间转阴为晴。
“你既不喜欢男宠这个身份,那你就还以之前幕僚的身份,待在本王身边如何?”
“哼。”
望着冷哼了一声,坐入一旁椅子的郑南,楚北辰忙跟着凑上前:“要是幕僚的身份你也不喜欢,那要不就做本王身边的贴身侍卫。”
“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身份,只要本王能给的,本王都给你。”
懒懒的抬眸扫了他一眼,郑南开口:“真的?”
“真的。”
“我想进巡抚司。”
楚北辰表情一怔:“巡抚司?”
郑南点了点头:“我整日待在府上也没什么事,若能进巡抚司锻炼自己,也是好事。”
“你可知巡抚司是什么地方?”
郑南:“知道,那里面不就是给宫中培养内侍大臣的地方吗?我并不想做什么内侍大臣,若能进去学点武功,以后去当一名武将也是好的。”
听着他天真的回答,楚北辰并没有直接说什么,只开口道:“明日本王带你去一趟巡抚司,若你回来之后还是想去,本王便不阻拦你。”
“好。”
……
入夜,定王府灯烛皆燃;一派通明的宫殿里,楚墨坐在椅子里把玩着手中的蛇形玉佩,一道黑影便无声从窗外跃进跪到了他面前。
“主子。”
楚墨嗓音冷冽:“可查清了?”
“这是属下截获的消息。”
从袖中取出一个系着红绳的竹筒递到楚墨面前,刹影便又将脑袋埋了下去。
取过那竹筒打开,看完里面的内容后,楚墨当即面无表情的起身走到窗边。
“他们还有多少时日入京?”
刹影:“最多还有三日。”
“本王让你们布置的东西,可布置好了?”
“主子放心,已经布置好了。”
带着凉意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楚墨嗓音似也夹杂上了夜风的清寒:“此次一行,只怕上官野依旧会寻替身走官道,到时候只管将司言救走便是,其他事情不用管。”
“是。”
经大梁太祖起,大梁各州水路便通达无阻,如今江南商事鼎盛,自江南到全国各地的水路,更是船只密集一派繁荣之景。
在此等水路便捷通达之际,负责押送江南获罪官员入京的上官野,却偏偏选了走陆路官道。
眼下暮色四沉,押送官员的官差经过一整日的赶路早已疲倦,却因为上官野没有发话,又不得不继续撑着最后一口气往前走。
开路护卫后方,是一辆墨顶四轮宽敞马车,眼下里面已经点着灯,一个面容娇媚的女子正低垂着脑袋替上官野按腿:
“主儿,眼下天色尽黑,你也该歇歇了。”
正眯着眼凝神的上官野闻言,当即伸出手抬起那女子的下巴,粗沉的嗓音带了一抹调戏:“怎么你想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