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从吉佛寺客居里走出,身边正跟着诚惶诚恐的吴以词。
“你不必跟着本王了,下去吧。”
吴以词还想说点什么,可又怕惹恼这个喜怒难辨的王爷,只得恭敬的应了一声。
夜来寒风袭人,夹着几分刺骨的凌厉扑在身上,叫人微微打颤。
吉佛寺外的姻缘树旁正亮着几盏灯笼,灯笼浅白的晕光照在垂挂着的红绸上,显出几分朦胧的美感。
乔书站在远处瞧着自家主子围着那姻缘树转了几圈,最终停在了一处。
“原来在这里。”
楚墨冷哼的一声,不客气的伸手取下两根红绸。
瞧着红绸上歪歪扭扭并排写着的两个名字,眸色微冷:“这等无聊的把戏,也只有哄骗哄骗小孩子罢了。”
乔书嘴角微抽,也不知是谁半个时辰前叫他去买了一堆红绸,然后自个关着门在红绸上写字许愿。
他正想着此事,便见他那傲娇的主子从袖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两根红绸,复而挂到了方才那个位置。
夜风吹来,两根红绸微微飘动,红净的绸缎上两个名字紧紧挨着,还有一句短诗。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翌日,他们一行人终于出发前去玉佛寺。
路过姻缘树的时候,乔书有心看一下自家主子都写了什么,谁知一抬头便看到那句短诗,直肉麻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从落成山脚一路往上,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楚墨便安排王府的护卫同卫家的随从都留在了山脚,只带了几个亲兵跟在他们身边。
秋桐与萧染身边的莲儿年岁接近,两人又很少有这等机会出府游玩,所以一路上她们两个人看什么都很兴奋。
“莲儿,你看这棵树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正歪头望着林间飞鸟的莲儿闻言赶忙凑到秋桐身边:“这是迎客松,我之前陪小姐去京中大明寺烧香的时候看到过。”
说完,她们二人又低头嘀咕了一会儿,才赶忙快步从后方追了上来。
望着沿山石阶上络绎不绝的上香之人,唐惍高兴的跑到秦若身边:“老大,我听说今天下午玉佛寺清空主持会举办一次禅会,好多人都专程从远处赶来,我们要不要也去听听。”
秦若刚想回答,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阵惨烈的叫声,混着山顶清远的钟声,直叫人头皮发麻。
楚墨俊脸一沉,当即对身边的亲兵道:“去看看。”
一众亲兵跑上前查看没多久,便又折了回来。
“启禀王爷,前方死了一个香客,看那样子像是中毒。”
“中毒?”
边上唐惍闻言当即惊叫了一声,直惹得周围往山顶赶去的百姓都停下了脚步。
楚墨看了他一眼,当即对身旁的乔书道:“去通知当地的衙门。”
“是。”
乔书离开后,他们一群人便加快脚步往山顶走去;现在他们在半山腰,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即使他们加快了脚步,到达山顶时也用了近一个时辰。
昨夜吴以词便派人提前通知了玉佛寺的人,所以他们刚一上来,便瞧见了领着僧人侯在前院的玉佛寺清空主持。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远道而来,脚程辛苦,还请随老衲前去后院禅房歇息。”
楚墨抬手回了清空主持一礼,便语调清冷的道:“方才本王上山时听闻有一香客受伤昏迷,被寺中僧人所救,不知那香客现在情况如何。”
他刻意将中毒改为了受伤,就想看看这主持的反应。
闻言,清空主持当即苦闷着开口:“阿弥陀佛,不满王爷,老衲此时也正在为此事烦忧。”
“可是那香客出了什么事?”
清空主持摇了摇头,只道:“还请王爷随老衲前去后院一看便知。”
玉佛寺宫有三个院落,供奉着不同的菩萨,正院的天门殿主要供奉的是弥勒佛同韦陀菩萨,从天门殿往后便是大雄宝殿。
秦若他们此时正穿过边门行至大雄宝殿的位置,大雄宝殿乃玉佛寺正殿,宽阔院落正前方中央置着一个四角铜制鎏金大香炉,正燃着数根偌大的信香。
信香燃烧产出的清烟袅袅升起,汇集萦绕在大雄宝殿门前,形成几缕虚幻的光影。
大雄宝殿内可以看到几个信客正跪在蒲垫上合手祈愿,姿势敬畏诚恳。
行过几个供奉菩萨的大殿,秦若他们终于来到了后院禅房。
清空主持领着他们穿过廊道,最终停在了一处有僧人看守的禅房前。
“那香客就在禅房内,王爷请。”
禅房正门被边上的两个僧人推开,一股醇厚好闻的檀木香便从里间跑了出来。
“以洛……”
扯了扯一旁秦若的衣袖,萧染有些迟疑着不敢上前。
上次薛南星的事给萧染带来的阴影不小,方才他们又在山下得知了这香客是中毒,所以望着敞开的禅房正门她有些迟疑。
秦若还未来得及安慰她,边上立着的卫翎便迫不及待的开口:“我陪你待在外面,里间香客的情况有王爷同妹妹查看,你不必担心。”
秦若:“……”
楚墨:“……”
闻言,萧染白净的俏脸染上几丝红晕,静了片刻,才乖顺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卫公子了。”
有卫翎在外面陪着萧染,秦若便带着唐惍快步走进了禅房;禅房面积不大,只用灰白色的幔帐分出了两个隔间,外面主要放置了桌椅,里面则是床榻同矮几棋盘。
那香客此时就躺在里面置着的床榻上,双目紧闭、面色青黑,俨然早已断了气的模样。
“老、老大,他是死了吗?”
虽然有上次陪同秦若在大理寺解剖尸体的经历,可乍一看这香客的模样,唐惍还是有些害怕。
“死了。”
秦若面色冷淡丢下两个字,便朝香客旁边的楚墨走了过去。
“有什么发现?”
楚墨盯着那香客的双手,眉头微皱:“你觉不觉得他的动作有些奇怪。”
秦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瞧着那香客合十抵在胸前的双手,也沉了几下眉。
“是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中毒死去的人,死状都极其扭曲狰狞,可他除了在面色上能看出几分中毒死去的迹象,其他的地方都看不出来。”
楚墨赞同的点了点头,原本正在打量香客的目光一顿,最终停留在那香客交叠的衣领处。
“把你的手帕借我一用。”
秦若以为他洁癖又犯,当即从腰间取出自己前几日新买的手帕递上前。
可谁知她刚将手帕递到楚墨手中,楚墨便拿着用手帕包着自己的手朝那香客衣领伸了过去。
“你做什么?”
看着他的动作,秦若心里都在滴血,这可是暮云缎制成的锦帕,很贵的!
用手帕在那衣领处捻了几下,楚墨这才收回手望着那手帕上沾染的紫色汁液。
“一个手帕而已,改明儿本王叫人给你一箱送到卫府去。”
想着前几日他派人送去卫府的几箱金子,秦若嘴角微微一抽,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给收了回去。
“是曼陀罗花。”
垂头闻了闻手帕上紫色汁液的味道,楚墨脸色一变。
“曼陀罗花?”
秦若表情也是微怔,想起前天晚上唐惍在驿站外采摘的曼陀罗花,心底更是一颤。
“老大,你看着我干嘛?”
外间椅子里,唐惍正在吃他昨日买的糖果,瞧见秦若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顿时不解的开口。
“你前天晚上为何要去采摘那些花?”
“花?”
唐惍歪头想了想,当即从椅子里蹦起身,抖着双手指向床榻上死去的香客:“他、他该不会是被那花毒死的吧?”
不等秦若点头,唐惍又崩溃的捂住自己的娃娃脸:“那我岂不是离死也不远了,我在府中桂花树下藏的二十两银子还没花呢,我不能死!”
楚墨被他吵得心烦,当即不耐烦的开口:“你又没吃那花,死不了。”
唐惍崩溃的神经一顿,泪眼婆娑的望着楚墨:“王爷你不是在安慰我吧?”
斜睨着看了他一眼,楚墨想起昨日那红绸,慢吞吞道:“我是在安慰你,你确实活不久了。”
“啊!娘,救命啊!”
外面院子里,卫翎同萧染正在借着观赏松树的空隙打情骂俏,突然望见唐惍跟得了失心疯一样的从禅房里跑出来,可将他们二人吓得不轻。
“你怎么了?”
看着面前的卫翎,唐惍崩溃的扯了扯散下的头发:“卫大哥,卫大哥。我中毒了,我活不久了,怎么办?”
“中毒?”
卫翎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赶忙着便朝禅房里走了去。
禅房里,秦若正在检查那香客的双手,便见卫翎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妹妹,唐惍说他中毒了,这是怎么回事?”
抬眸望了一眼边上立着的某只王爷,秦若无奈的开口:“他没中毒,就是这香客是被他前天采摘的那种花毒死的。”
闻言卫翎心底松了一口气,想起萧染一个人在院中,赶忙着又转身跑了出去。
院中唐惍正围着萧染可怜兮兮的抹着眼泪,见卫翎从禅房里出来,他赶忙迎上前:“卫大哥,我若是死了,你记得把我家后院桂花树下埋着的二十两挖出来,到时候放在我棺材里跟我陪葬。”
“妹妹说你没中毒,别多想。”
唐惍:“我不信!老大肯定是安慰我的。我还这么年轻,我银子都还没花完,我不想死。”
说到最后,他又难受的哭了起来。
见状,卫翎只得忍痛取下自己腰间的荷包塞到他手中:“这里面正好有二十两,你既然那么不想死,就去用它去买点香烛求求菩萨,说不定菩萨一显灵,你就不用死了。”
闻言,唐惍赶忙抹了抹眼角的眼泪:“那我不用死了之后,这银子是不是要还给你。”
卫翎刚想回答‘是’,突然见边上萧染正看着他,当即话锋一转:“不用还,二十两银子而已,你卫大哥我何时会那么小气。”
“真的?”
唐惍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据他谁知卫翎在卫府的待遇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这二十两银子应该也算是一笔巨款吧。
强忍着心中的眼泪,卫翎点了点头:“真的。”
他话音刚落,唐惍便抱着他的荷包朝前院跑了去,直看得卫翎心底又是一阵淌血。
现在距离发俸禄的日子还有大半月,他仅剩的二十两也没了,这后面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卫公子。”
卫翎心底哀叹还未消失,身边的萧染却突然柔柔唤了他一声。
闻言,他赶忙故作沉稳的应了一声:“怎么了?”
“染儿只是觉得卫公子很有爱心,同别的世家子弟都不太一样。”
很有爱心!
同别的世家子弟不一样!
我天!
捂着自己快要蹦出去的心脏,卫翎整张俊脸红了个彻底。
现在这种情况还管什么二十两银子,就算他明年这个时候才发俸禄,那二十两银子他也不要了。
前方楚墨同秦若从禅房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卫翎这副如痴如醉的模样,二人当即不约而同的朝天翻了个白眼。
爱情这东西真可怕,短短几日便将一个正常人,直接变成了傻子。
“我们先去上香祈福,案子的事情,乔书已经去通知当地的衙门了。”
秦若点了点头,两人便绕过廊道朝前院的大雄宝殿走了去。
等到他们上完香,乔书也领着一众官差从山道走了上来,跟着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吴以词。
“下官拜见王爷。”
先拱手给楚墨拜了一个大礼,吴以词这才看向一旁的清空主持。
“不知那香客如今在何处?”
明日宫中派来祈福的宫人便会赶到,偏得今日又出了这番乱子,若是上面追究下来,他这顶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一想到这里,吴以词面上凝重之意越发明显。
清空主持:“阿弥陀佛,方才王爷同这位女施主已经去查看过了那香客的情况,至于其他事情,还请王爷同吴大人随老衲一起去后院商议。”
闻言,吴以词只得按压住心底的不安,随清空主持朝后院走了去。
后院禅房客居,相比死去那香客住的地方,这里要大得多。
“王爷,吴大人请坐。”
一边招呼着僧人沏茶,清空主持一边对楚墨同吴以词道。
等到所有人都坐入椅子,楚墨这才慢悠悠开口:“不知主持可识得曼陀罗花。”
正在拨转佛珠的清空主持手一顿:“老衲曾在书中看到过此花,却并未见到过活物,所以并不知此花模样如何。”
吴以洛闻言,不解看向楚墨:“敢问王爷,可是此花同死去那香客有关系?”
“曼陀罗花有剧毒,那香客便是服食此花过量,被毒死的。”
此言一出,清空主持当即合手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就在这时,楚墨方才派出去的亲兵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正拿着一朵深紫色的曼陀罗花。
“回禀王爷,这是属下在后山一处荒地找到的。”
曼陀罗花以颜色越深,毒性越强;亲兵手中的这朵深紫色曼陀罗花,无异于是曼陀罗花中毒性最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