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石床上的男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忽然精神十足的嘶喊道,“这么多年,我只有依靠这些宝贝,才能偶尔做回一次真正的男人……你们很幸运,死在这一刻,我值了!”
许知与刚要转身护着两个孩子先撤,剩下的交给警察去应付,却没想到男人一个翻身,手枪怼到胸口,“砰”的一声,宝贝们惊吓的四处逃窜。
徐辉和许知与震惊的对视一眼,嘱咐着两个孩子站在原地后,赶忙跑到男人身边查看,徐辉将他手中的枪踹掉,始终警惕的防备着一刻也不敢松懈,许知与则负责起男人的生命体征,直到确认后才得以沉下心来说道,“还有救”
远远望着这一切的齐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你们在干嘛,就像他说的,如果不是我们这次运气好,他疯狂之下会把我们全都杀了,更别说他是怎么残害那29个孩子的,你们不是也亲眼看到的吗,算他还有点人性自己了结了,所以你们现在是在干嘛,你们是要救一个杀人变态狂魔吗?”
许知与一丝不苟的给男人做了止血措施后,迅速将男人抱起原路返回,走到齐飞身边时顿了顿回答道,“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在医生的眼中只有生命,没有类型,不分好坏”
齐飞失望的恨不得和他争个高低,却被宋落微笑着俏皮的眨眨眼打断回应道,“所以要等医生救活了他,再用警察搜集到的证据将他毙了,就要让他在想死的时候活着,在活过来了之后又不得不了结生命,不然白白便宜他什么事都如他所愿了”
此刻许知与脸上与他手中抱着一具将死的生命完全相悖的满意的笑容,好像化作了一层磨砂,遮住了齐飞不愿去面对的已经恍然醒悟过来的内心,他就像是游荡在迷宫中的游珠,试图打破这层困缚逃出,可又不甘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不能闯关成功。
他是那么的无能,又痴心妄想。
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么多年,齐飞从不知道婆啰县的临县信仁县不只有杏仁酥远近闻名而已,眼前的这片山水美极了,经过一晚上雨水的冲刷,就像是水出芙蓉的美人儿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爱不释手。
那天,他第一次闯入婆啰湾时,与此刻是同样的心境。
一座山隔出了两块人杰地灵,然而身处在同一片深邃苍穹下,他们不可望却可及。
“齐飞!”
一声清脆悦耳的呼喊,齐飞转身回望过去,自己竟一时分不清是树上的鸣啼,还是向他飞奔而来的女孩轻快愉悦的笑声乱了他的心神,或许无论是鸟儿还是宋落,他都不得不震惊到愣在原地无法回应。
鸟儿能叫出他的名字,这难道不值得惊喜吗?
宋落能如鱼得水的骑着自行车翱翔在天际中,更是会让他惊恐地不知所措,被雷劈到的感觉大抵不过如此,好似一层层电流包裹着他的全身,麻痹颤抖着他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
在以后的许多年,齐飞的生活里都无法忽略掉来自宋落身后的那抹笑容,站在远处的那人头顶上赫然昭昭的四个大字‘许家医馆’,一笔一捺的韧劲力道时时刻刻在他的脑海中来来去去地翻滚涌动,誓要搅他个天翻地覆不可。
“齐飞,你看,许哥哥说我很聪明,他只教了一遍,我就学会了……”
宋落她…学会了…骑自行车!
这个从天而降鞭笞得他鲜血淋淋的结果,试图一遍一遍地钻入齐飞的意识中,争抢着他的勇敢,不要逃避,打碎了他的自大,坦然接受面对吧,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他自己的无能无为,给了许知与一个又一个可乘之机,或许他们可以经历一遍又一遍的7岁,14岁,17岁,然而开花结果尘埃落定的这27岁,一生只有一次,他许知与做得到的,他做不到。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他心里的磋磨挣扎,无人知晓,从今往后,也将无人在意。
齐飞艰难地弯起一抹嘴角,他以为自己会发出苦涩沙哑的声音,给到沧桑而难堪的祝福,却没想到其实连他的身体都比他先行一步的看清自己,在璀璨耀眼明媚阳光的额外加持下,属于少年的清亮通透与纯粹笑容,统统献给了他最爱的女孩,“做得好!”
“曾经你说过,我是幸运的,但现在看来,被幸运万里挑一的选中眷顾,不如自己手中实实在在掌握着运气”
从远处看,一大一小两个笔直的身影,并排站立在河边望着远处的高山,显得格外突兀,可如果走近,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嗯,这是两个未成年男人之间的对话。
“嗬,好像无论事态怎样发展,你都会走进她的生命,真想不出来,那次计划早早施行的时候,来晚了一步的你又是怎样遇见7岁的宋落的,不过后来看你每次恨不得黏在她身上的眼睛,也知道一定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相识”,齐飞想象着别人的温馨,竟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幸福,不禁自嘲的笑了笑,随即抬起头来自我安慰道,“或许这就是时候到了吧,时机很重要啊,就拿眼前的我来说,我一直无法想象,在学校闯了一年的大祸小祸,身患‘多动症’‘躁狂症’的我,差点就要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如果没有在那年暑假遇见宋落,我的人生会破出怎样不可挽回的窟窿,自从遇见了她,我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我努力地靠近她,和她并排走在一起,直到成为名副其实的三好学生,因为在早些时候我只是蹭她的三好学生可以得到别人高看一眼的优待哈哈,天知道啊,学习好难,纪律好难,忍着不去爱她好难……”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齐飞抬起手来打断旁人的干扰,继续剖白着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压抑着的内心说道,“什么努力,不过是一种自我感动的欺骗,是忍着那份爱意吗,不将爱意撕个粉碎就不错了吧,宋落可是好不容易才脱离了你的掌控,她是自由的,只是你一直在妄想着她可以成为你的笼中雀,对吗齐飞,你就是这样想的吧,你只是一个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家伙而已!装什么不死不休的情圣浪子!”
在被自己的唾沫疯狂辱骂中,齐飞终于肯撕下眼前的这层伪装,原来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神病患的自我救赎,编造出一个又一个童话故事来证明,不是他不行,是运气最终还是偏向了最后的获胜者。
举着伞一动不动的齐飞,就这样静静地欣赏着许知与是在怎样炫耀着自己的成功。
拿出听诊器听他的心跳呼吸,嗯,听说了,年纪轻轻的许知与已经是婆啰湾有名的医师主任,而他却在前一天刚刚为自己第988次的实验结果划上失败的句号。
不时还回头安慰着身后的新娘,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新娘在为另一个男人担心紧张有什么问题,而他却妒忌的连夜赶回来冲上她的婚礼现场,明明最后送别的那天,他说他会考上最好的大学,为她能避开毒热的阳光有一方无畏的天地,她哭得稀里哗啦地相信他愿意等他,转眼间她就违背了诺言,她开始奔向了幸福,无论这幸福是谁给她的,而他却依然孤身一人,因为没有人会选择失败者。
是的,他妒忌的快要发疯,一同长大的玩伴中,只有他一事无成!是一事无成!这28年的荒唐岁月随着他摇尾乞怜也无法挽回的撤资结局一同崩塌了……
齐飞疯狂地一把撇掉手中被他当成宝贝一直举着的黑伞,可笑,那只不过是他随手在机场便利店买来的罢了。
想到这里,齐飞已然忍不住放声大笑,向在场疑惑而冷静下来的众人坦白道,“伞?什么伞?遮阳伞?当年我只不过是随口胡乱编的,宋落,你没有真的相信吧,你不会一直在等着我像个王子一样来解救你这只黑乎乎的胖青蛙吧哈哈哈,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带着一个皇冠,就像是青蛙的三角眼一样,可笑极了哈哈哈哈”
“没有”
听到了宋落毫无所谓的答案,齐飞难掩失望的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那就好,我也早就不记得这个约定了……不,不对,这连约定都算不上”
“约定?”宋落喃喃自语地重复着竟然有一天能从齐飞口中听到的这个字眼,回想起曾经唯一一次她信以为真过的约定,“其实从7岁那年,我就再也没有相信从你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你知道的,这副皮囊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它不能白白地承受,每次钻心蚀骨的痛都是一击敲打,宋落,他不值得相信!”
“那天发生了什么,其实你没有忘记吧”,宋落残忍的像是在给他上凌迟的刑具,一刀一刀的磨具发出的尖锐声响刺痛着他每一根神经,那还不如给他来个痛快吧。
宋落那双绝望无助的眼神,午夜梦回间久久不肯消散,是的,他怕极了,以后的每一刻再见到宋落,都要比事情发生的那一刻还要让他胆寒与恐惧,事后回想总会比正在经历使人不寒而栗。
“你逃跑了”,其实从那之后,宋落都在努力迫使着自己禁止想起,不是高烧的意外,而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她怕她与齐飞之间会就此生出隔阂,那时他是她初来乍到唯一的朋友。
“嗬,对”,齐飞也终于肯正式面对自己的过错,一点一点回忆着说道,“宋落,你走得慢,你先去,我去看看那辆山地自行车真有那么酷吗,一会儿来追你,在那片烈日下的稻田地里,是我第一次丢下你”
“酣畅淋漓地玩了许久,直到累得腿直打麻,我才终于想起来你,当我赶到福利院时,却发现桃子在门口散落一地,我心中预感到你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从后墙翻入,一路观察摸索到了那间活动室的位置,当我正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着呢,又加上运气很好的撞到了一处没有拉好窗帘的缝隙而兴奋不已,极其好奇紧张的情绪令我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膨胀充斥不断游走,这对于一个八岁小孩该是一件多么酷的事情,只要它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宋落,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在我嗨到不能自已时,你却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盛傲之下的冲击是会让人大脑一片空白,我不该地丢下了你转身就跑,如果让我想起那已经是一天之内,我第二次丢下了你,或许我会犹豫一下,靠着我还残存的一点点良知争取一下”
“齐飞,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密密麻麻可怖至极的虫子不停地在我身上游走,当我迷迷糊糊间清醒过来时,恰好四目相对,我本以为我看到了光,我以为我就此终于可以得救了,却没想到光会是有毒的,自此之后,光掌控了我整个人生”
疑惑,失望,悲愤,恐惧……宋落可以有无数种情绪形容当时她本应该有的心境,然后痛骂斥责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可此时再提起当年的事情,她却依然选择了同样的处理方式,只是摇了摇头默念着,忘掉吧,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算了,救我本就不是你应该的义务,你没有逃跑,你只是优先选择了保护自己”
与17岁那年去追赶即将沉没入黑暗的宋落不一样的是,在27岁这年,齐飞飞快地骑上路边随意停放的自行车,选择踏上了远离宋落的方向,越远越好。
路边肆意的风还是不够大啊,那就再快一点!
身后追赶的烈日还是不够灼烧啊,那就更快一点!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明明将身旁一辆辆欢腾的喜车甩出去了看不清轮廓的距离,可好似还是感觉到一对对新人在他耳边争先恐后留下激动的热泪,哽咽地一遍一遍向他传递着许知与的深情告白,“宋落,我叫许知与,知你过去,与你此刻,许你以后”
当然还有他或许永远也无法忘掉的那个总是给他惊喜陪他闯祸为他鼓舞的小女孩,披着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雪白婚纱,温柔地期盼地轻轻在他耳边沉醉着说道,“我愿意”
一个骄傲自大的男人,却如此轻易地丢掉了这一声本应摇摇欲落在他怀中的“我愿意”,遗憾,不甘,愤怒,屈辱,忘掉她,就是忘掉男人的尊严!
龙湾广场就在眼前,在这里,有一个14岁的宋落,珍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随着时光的轨迹越来越快的变动转换,齐飞不由得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跟着撞击的方向一同飞向了那个女孩等着他的方向,他答应过她的,他很快回来。
—你听说过‘浪子回头’吗?
—嗯,傻子或许还懂得回头,可疯子已经成了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