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建在山脚下,四周环山的原因,整个院子透露出一股静谧的回响,好似这是一座空无人烟废弃多年的荒地。
拐过一处院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白布,下面铺盖着的东西散发出悠悠的怪异气味,许知与对这些味道有些熟悉,上前小心地掀开一角,拿起其中一个在鼻尖闻了闻,“这是雄蚕蛾,娥类的一种昆虫,体内含有丰富的活性物质和雄性激素,对增强人体免疫力和性功能效果显著”
在接连走向那些白布下,随手拿起几个认证了是什么后,许知与迫不及待地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想,干脆大手一挥,白布带着白布应声落地,“正如你们所看到,这些密密麻麻暴露在眼前的是各种虫子的干燥体,雄蚕蛾,九香虫,桑螵蛸,蜈蚣,水蛭,土鳖虫,全蝎,地龙,这些都是应用在男性疾病的治疗上”
“男性?这里不是只有一个负责人秋姨吗?”尤天雄诧异地问道。
“其实想想这么大的福利院,29个孩子的生活起居,有两个人负责也说不定,只是另外一个男性选择不公开身份”,徐辉冷静地思考着继续说道,“不过如果对方人数存在不明朗的情况下,我们更要提高警惕”
“不,这里只有一个秋姨”,齐飞否定道,“如果还有其他同伙,当时我和其他29个孩子就不会在警察的安排下逃出的那么顺利”
“不是,你还真把自己的梦当回事儿啦”,尤天雄不屑的斥道。
那些都是事实!你这个笨蛋!齐飞真想不管不顾被当成疯子也无所谓地把他们痛痛快快骂一顿!
“那你说说在你的梦里后来呢?”徐辉想要提前预设到所有的可能性再有所行动会更加保准,所以不妨听听每个人的意见。
“后来……后来你就不见了”,齐飞忍不住湿了眼眶偷偷看向他继续说道,“你安排好我们离开后,再返回屋里就再也不见了,直到一个礼拜后,每个学校的孩子都为你的追悼仪式唱起了国歌,新闻报道上说秋实福利院在接连的暴雨中被泥石流掩埋,你为了救出其中的29个孩子不幸牺牲”
“你在说什么鬼话!”尤天雄气得恨不得一只手将他拎起来尝尝厉害,只是看他是个孩子,拽着他衣领的手迟迟用不下力气,也或许是一想到这是有可能发生的结果,气到颤抖的手却渐渐没了力气,“既然我们都安然无恙的离开了,怎么可能就徐辉……”
“这是有可能的”,徐辉虽一开始也感到震惊,却慢慢的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如果秋姨也不见了,就是有可能的,我的安排一定会是你先带孩子们离开,我继续去追查”
“如果嫌疑人没有控制住,我们怎么可能已经陆续准备开始安排孩子们离开,要知道这种情况下,只有让他们先整体待在活动室才是最安全的,一旦离开路上大面积的分散,嫌疑人手中还有枪,后果不堪设想”,尤天雄仔细地分析提出质疑道,尽管相识时间不长,他们却好似早已积攒了多年的默契,他们的作战方式统一而有规律,他们是默契十足的搭档。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大意了”,徐辉无奈的叹了声气,如果是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了殒命,他属实不该配有如此厚重的祭奠,“我以为嫌疑人被控制住了,就是在此之前,我们先进行了一轮枪战,他没有预料到我手中有枪,所以我开枪打伤了他,甚至我以为我打死了他,于是在缴了他的枪后,我们开始陆续安排撤离,却没想到一转眼他不见了”
徐辉的猜想,让尤天雄顿时哑口无言,他必须承认,这是有可能的,他们进行了错误的预判,他们大意了。
“宋落呢”,许知与的突然发声,转眼间注意力又都集中在了女孩身上,许知与有些好奇的问向齐飞,“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不放开,是不是怕她也会发生什么事情?”
“啊,她,她能有什么事儿,哈哈”,一会儿装傻一会儿陪笑的齐飞,眼神飘忽不定的想要就此糊弄过去,可是连他自己都心里止不住地暗嘲道,这幼小孩童的糟糕演技!
“你们是青梅竹马吧”,许知与轻轻笑了笑,假装没有看出他的不自在继续说道,“在你的梦里,她没有和你一起来送桃子吗,哈哈,我刚刚在外面看到了你篓筐里的那些桃子,前几天婆啰湾的阿婆为了感谢我给她高烧的小外孙女开的药,一晚上就退烧了,又翻山越岭来给我们送了一筐桃子,所以这两筐桃子是亲戚吧”
回城时许知与送了阿婆一程,才知道原来这座山的另一侧还有不同的另一面,与他整日接触的疾病灾难灰暗痛苦截然不同的另一面,看来太阳都留在了山的这一侧,都留给了婆啰县,许知与不禁抬起头来仰望着此刻恰好停驻在山顶的太阳,它热烈张扬的样子好像永不会落幕。
“她的事与你们无关”
齐飞本就不想与他们谈到宋落,任何一个人都不要再打宋落的主意,如果不是李琅的咄咄逼人,宋落就不会跳湖自杀,陷害他是杀人凶手都便宜他了,如果不是许知与的自以为是,宋落就不会引火自焚,他以为荒谬的认罪就能摆脱掉失去宋落的痛苦吗?
这一次,宋落只会这样乖乖地待在他的身后,哪里都不会去!宋落只能是他的!
“既然这次你觉得宋落只要在你的身边,就不会出什么事儿,而看你紧张的状态,就说明在你的梦里,宋落没有在你的身边且出了相当大的事情,如果当时你全程在院子里窥向活动室,那么宋落很有可能就处在漩涡的中心,后来你和29个孩子一同撤离了,但你却完全没有提到宋落,宋落哪去了呢,宋落也一起不见了……我认为很有可能活动室存在一条直接通向外界的通道,于是宋落不见了,秋姨不见了,徐警官也不见了”
许知与的推测让齐飞恍然大悟,一定是这样没错了,不然几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那么徐辉是去追秋姨的,可秋姨逃跑的路上为什么偏偏要带上宋落呢?
齐飞带着疑惑迫不及待打头阵顺利的找到了活动室朝向后院的玻璃窗,时隔二十年,齐飞还以为回忆太过遥远,应该对这里感到疏离陌生才对,可当再一次垫脚向里望去,一切竟还是那么的熟悉,或许这也是他每每想到那时虫子漫爬在身上的无助与恐惧依然那么真切的原因。
“挡着窗帘,什么都看不着啊”,尤天雄投来质疑的眼神低声道。
“跟我来”,齐飞招了招手,带着他们走到那个曾经引向他痛苦的后半生的蹲守点,“墙角会有一扇窗户的窗帘没拉严”
“这样,天雄,你去前门守着,一旦有什么事情,哨声为令,我们前后夹击,堵他个滴水不漏”,再继续深入下去之前,徐辉改了主意说道。
“你糊弄小孩呐,你那破哨子从院子绕到前门那么老远能听到啥,而且人家都说了最后是从活动室的通道走的,压根都没靠近过前门,就连李琅和刘啸都是在这道墙外面等着”,说完,还不忘斜眼瞅一瞅他们刚才指定的方位没错吧,不过他们刚刚为什么不直接从这道墙翻进来呢,哦,想起来了,需要先尽可能探一遍全部地形再深入到最危险的地方,老吕头说这种打法类似于‘从农村包围城市’。
许知与明白徐辉不想要鸡蛋放在同一块陀螺上的想法,可是不知怎么,他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明明心里满满忐忑却一直在强壮镇定的小孩,既然最后是成功撤离的,那么至少在这座福利院内,他们都会是安全的,“没关系,我刚刚给刘啸他们的背包里装着信号弹,你这边哨声一响,信号弹一点燃,至少我爸和李队都会立刻赶来”
尤天雄佩服的竖起大拇指,“哦,原来你是这样说服他们俩老老实实待在外面的啊,他们现在肯定都激动地抱着背包不撒手呢”
然而此时的他们全都想不到,一分钟之后,他们全都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惊愕地靠在这面墙上合不拢嘴的喘息着平复心情,包括已然面对过一次的齐飞在内。
“原来,原来那些虫子的折磨对象不是孩子们,而是秋姨”,齐飞简直不敢相信的喃喃道,看来上次是警察的突然来访,让他中断了进程。
秋姨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中心处,一脸享受的任由自己整个身躯都被密密麻麻的虫子所覆盖,周围的孩子们更像是与君同乐的傀儡,不喜不悲不怒不哀。
“王八蛋!”在亲眼见证这番残忍过后,尤天雄惊恐占据了一瞬,愤怒交加的心情让他无法再冷静下去,如果让他审出来水里捞出来的那个小孩也是他杀的,他一定会如他所愿将他的骨灰倒进虫子窝去不留遗憾!
然而许知与接下来的话让他们体内的血液都好似停止流动了一般如坠冰窟,如他们之前预料到的一样,活动室内一定存在着一条他们所不知道的通道,就在这一转眼的功夫,“秋姨不见了!”
“不可能,他肯定是趁着我们没看着的功夫从前门逃跑了”
尤天雄随手捡起一块砖头就要破窗而入,却被徐辉抬手阻止呵斥道,“窗边的孩子们距离太近,破窗很有可能会伤到他们”
尤天雄抱歉的点了点头,随即冲着里面的孩子们疯狂呼喊着,试图让他们给开个窗进来,总比绕到前门去要近一些,可是投出去的石子却一点水花也不曾激起,那些孩子就像是被人定了魂咒一样,一动不动的让人感到无力。
尤天雄泄了气的安慰着自己说道,“会不会是这窗户隔音听不到啊……”
“这窗户不隔音,所以活动室的门不可能打开过,屋里就是在静悄悄的情况下,突然人就不见了”,齐飞决定最后大发慈悲的提供一次信息,反正随便吧,宋落没事,徐辉没事,孩子们救了,他的任务完成了,至于秋姨的结局,他从来都不知道过,也不想知道。
但可惜的是,宋落想要知道。
最终他们还是暂时放弃了追捕,而是选择先将孩子们安全撤离。
齐飞想要顺便从前门直接带着宋落离开,而7岁的宋落却在这趟险途中第一次出乎意料的又在情理之中的放开了他的手,跟着许知与一同走进了满是虫子四处爬散着的活动室。
那一瞬间,齐飞从不可置信到不解彷徨再到不甘难过,可远远看着宋落那弱小却挺拔的背影,又好似觉得无论是7岁,14岁,还是17岁,宋落从没变过,年龄,外貌,体形,那都不是宋落,只有不屈的坚定才是。
嗬,她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小孩,她是一个善于伪装的小孩。
当李琅和刘啸一动不动蹲在墙根那时刻准备着时,尤天雄竟大摇大摆的在前门处的摄像头下大喊着他们的名字,他们竟一时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小心翼翼的转过一个个墙角,发现还真的是尤天雄在那招手示意他们过去,直到他们真的跨过大门,一路沿着长廊走到走廊尽头的活动室门口,李琅还是不确定的向徐辉确认道,“这就结束了?”
徐辉摇了摇头叹了声气说道,“你们先跟着天雄带孩子们离开”
尤天雄无奈的点了点头,对于那个小孩提出的一种结果,尤天雄始终耿耿于怀着,尤其是一件一件的都证明了他是对的,可徐辉说得没错,这些孩子们的安全更加重要,比起他们的生命来说更加重要。
于是在他们的带领下,孩子们一个个顺利地走出了福利院,虽然对于他们的问题无法作出回应,但肢体上却可以顺从的一路跟随着前面人的脚步,一步不差,一步不落,对此,尤天雄一度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就像是领着一群群牵线木偶,如果是木偶,那他一定会赞叹,动作丝滑流畅配合默契,他们不需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要完好的跟着做,可这些是生命啊,是有血有肉在眨眼在呼吸的生命,如果这时忽然有孩子开口向他质疑,为什么他们要离开,尤天雄才会真的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