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是我那个畜生爸的错，你要把一切责任推到我头上，我认了。我这么多年，任你摆布，欠你的债还没还够吗？”
“你妈的死也是意外，她是积郁成疾，我是无辜的，我那时候也才上高中，你想要我怎么办！”
“我攒了钱的，我妈也出去上班攒了钱的，我去找你妈，把钱给她，她不肯要，她骂我打我。”
“明明不是我和我妈的错，为什么报应都在我们身上，我家破产了，我妈和继父都死了，我亲爸还找不到人，凭什么……”
我紧紧地抓住陆骁的衣角，崩溃大叫着和他解释。
我想起那一年，我攥着一叠零散的钞票，去找陆骁妈妈。
她抄起棍子打我，钱都落在了寒风和泥泞地里。
她哭，说：“这么点钱够什么，够赔我孩子爸一条命吗？！”
我跪在地上，一张一张把钱捡起来，那些钱要是放在初中，已经够我三年的饭钱。
那时候我其实好恨陆骁的妈妈，我没法共情她，我眼里只有那些钱。
她不知道那些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知道我和我妈承担了什么，我觉得她不分青红皂白不讲道理，我和我妈承受了所有的无妄之灾。
我甚至恶毒地想：哭什么，不就死了个人，总比每天被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要好吧？
后来没多久，我听说了她去世的消息。
我又想：她怎么那么没用，就这样走了，留下陆骁一个人，该怎么活。
“你高中每学期，有一千五百块的贫困补助，里面有一千块钱，是我添的。”
我抬头看陆骁，希冀他能为此心软：“陆骁，你放过我吧。”
陆骁脸上没什么表情，给我擦掉脸上的眼泪。
他的手好冰，冻得我一哆嗦。
他听到了那些过往，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我心一寸寸凉了。
我忘记了，他早就不是当年跪在门前讨要赔偿的那个高中生。
他现在有钱，有地位，神通广大，他应该早就查清楚了当年那场事故背后的隐情。
只是他不在乎。
陆骁擦干净了我脸上的泪，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捧着我的脸亲了一口：“江烟，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说你不无辜，你就不是无辜的。”
他把睡梦中的那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有你了，你不能离开我。”
我张开了口，哑声道：“陆骁，我恨你。”
从来都是陆骁说恨我，到今时今日，也终于变成了我恨他。
8.
在被陆骁关起来的第十天，我梦到了顾南枝。
和他相恋是意外，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少女时代里，最纯洁的怦然心动。
在大学家里还没破产时，我其实过得不错。
彻底摆脱了生父打骂带来的阴影，继父也从不苛待我，生活费给得很大方。
让我不再为钱发愁，能够像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有正常轻松的大学生活。
能买喜欢的衣服，和室友一起出去吃饭，还加入了学生会。
顾南枝就是学生会的会长。
他谦和，有礼，会弹钢琴，在学校里很受欢迎。
我喜欢他，却并不打算追逐他。
因为学校里有陆骁这个定时炸弹存在。
说起来，他是唯一一个察觉到我喜欢顾南枝的人，也因此，他又有了一个可以威胁我的把柄。
我犹记得那天晚上，和学生会的众人聚完餐，顾南枝送我到宿舍楼下后，突然出现的陆骁像是鬼魅，打破了我所有美梦。
他说：“江烟，要是你喜欢的人，知道了你们一家子都是杀人犯，该怎么办？”
血液霎时间从头凉到了脚，我那时候大概是答应了他什么，才换来他不要在顾南枝面前提起我的过往。
自此，我开始疏远顾南枝，明明经常一起开会，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也刻意避免了和他的交流。
顾南枝觉得奇怪，开玩笑般问我。
“江烟，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讨厌我了吗？”
我摇头：“没有。”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讨厌我了呢。”
“学长有那么多人喜欢，怎么要在意我一个人的讨厌与否。”
“因为我喜欢你。”
二十出头的顾南枝语气诚恳，眼睛温和，仿佛带着知悉一切的包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疏远我，学生会最近有人传，说你和同届的陆骁在谈恋爱。但我能感觉到，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对吗？”
我不愿意和陆骁扯上关系，沉默了好半天，才扯出一个笑脸，仰头看顾南枝。
“学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把这些年和陆骁的恩怨一桩桩讲给了顾南枝听，越讲到后面，越觉得没有底气。
也许真如陆骁所说，我们一家都是杀人犯。
我爸害死了他爸，我和我妈害死了他妈。
这样的我，顾南枝还会喜欢吗？根本不可能吧，只要不远离我，不觉得我恶毒就很好了……
我捂住眼睛，手却被顾南枝拿了下来。
“江烟，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候太小，已经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一切补偿了。”
就这么一句话，我终于憋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只有顾南枝，只有顾南枝，说不是我的错。
我身上的那些沉珂旧疾，时时刻刻重得无以复加的窒息感，在这一刹那褪去。
我在这时，才真真正正觉得，自己从那个冬天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