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狩猎，让原本就备受猜疑的东城成了人人忌惮的地方。
不仅仅是其余三城的人，就算是东城的自己人，在听说阿元如何击杀了其余三人之后也都露出了惊疑的神情。
其中最为不安的无意是黄粱梦，作为偷偷围观了整场比试的人，自从看了阿元出手之后，他的眉头便没有舒展开，旁人揽着他的肩笑他“老黄你莫不是怕了”，他也不反驳，反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
从前他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卦师，虽然卦术并不高明，可却因为这虚名听来了不少奇闻轶事，对江湖上的诸多名人也算了解。若是细心的人留意到他的反常，立刻便能判断出他是察觉了阿元真正的身份过往。
赵别意便是那个细心的人。
亲自为西城的人收了尸后，面对城中众人的惊疑和不甘，她只是远远瞧了一眼东城的情形，当看到李扶生和琳琅的脸上都有掩不住的惊讶时，这才确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阿元确实将城中的所有人都瞒了过去。
可对方到底是谁呢？赵别意觉得自己不必去问黄粱梦。因为阿元那一身功夫确实是出自无崖山无疑，只是必然不像对方自己所言“师从胥都成”。
但若说他像谁，赵别意相信自己心中的答案与李扶生心中是一致的，只是他们二人都不敢下定论。
因为阿元与那人实在是相差甚远，有如云泥之别。
若要寻个答案，恐怕还真要等阿元出城回无崖山探望上阳道人了。
想了想，她心中已为自己这一次出城选择好了人手，“丁儿，你同我一起去。”
出城的信笺是狩猎结束的那天晚上送来的，监牢的主人当即选定了这次狩猎的赢家，还有他们四城的掌权人亲自出城。不仅如此，甚至嘱咐他们各带一人。
因为这次的事着实是棘手。
与上一次屠杀慕家的事不同，这一次西阙王已不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要他们务必完成任务，倾尽全力也不能失败。
因为此事已然牵扯到了国仇家恨。
信笺上说，沈绥有私通北戎的嫌疑，让他们查清真相，杀沈绥，灭北戎余孽。
沈绥是谁？沈绥是岭南沈家的少主，是曾经天下第一大帮“四海帮”帮主，他武功盖世，乐善好施，少时便因为行侠仗义备受天下人尊崇，后来又带领“四海帮”与华东第二大帮“火桥帮”相争，几次挫其锋芒，无奈火桥帮得了另一势力偏帮，四海帮落了下风。但沈绥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反而在多年争锋之中大彻大悟，意识到自己不能囿于争权夺势之事，遂将势力迁移到边境，自此驻守南魏边境的要塞之地碎叶城。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多年来北戎余孽几次来犯，都因他协助碎叶城守军而败退。
这样一个人，虽说早已不在中原武林中争个高下，可是江湖上的排名永远不会忘了他，甚至认为以他的名望品行才是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
但信笺上却说，此人通敌叛国。
这事到底是真是假？是西阙王为了铲除敌人的私心？还是整个南魏都被那个伪君子所蒙蔽？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若要铲除他，便要联合势力剿灭北戎余孽，甚至连四海帮也一并打压。这可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事。单单他们几人联手也不成。
赵别意太聪明，在看到信笺上要求他们各带一人的时候，便已经猜出了陈衍的真正用意。纵使他们几人武功盖世，在这场博弈中其实也是势单力薄，他叫他们带上另一个人手，其实是要借助众人背后的势力。
所以她选了阮丁儿。阮丁儿在辽东一带颇有威名，也算半个霸王，而那正是她甚少踏足的地方，两人加在一起，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足以应对。
选定人选后，她又打探了一下其余三城的动向，这次阿元是胜者，自然会与琳琅一起出城。而南城的何期期却未选择任何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反倒又带了个精通药理的大夫，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至于北城……
北城高手如云，争强好胜的更是不少。可李扶生看了那信笺之后，连想都没想，就随手在街上点了个人，“就你吧，随我出城。”
被点到的人吓了一跳，“真，真的？”
“你也曾赢过狩猎，自然有资格出城。”李扶生漫不经心地说着，接着便见身边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似乎在诧异他怎么知道这些事。他不禁一笑，“怎么？真以为我不问世事，每日只知道买醉吗？”
早在踏进北城之前，他便已经将这城中的情况摸了个清楚。谁赢过狩猎、谁与谁有仇怨……通通都不是秘密。
这次被他选中的人名唤黎川，约莫三十出头的岁数，武功不低，能在北城自保也能赢下狩猎，但为人却有些软弱，从不敢主动招惹别人，就连上一次参加狩猎都是被逼的。
当他战战兢兢找到李扶生想问问自己为何被他选中时，李扶生却反问了他一个问题，“黎川，你当初为何会参加狩猎？若说有人逼你，这北城的人都在争抢这个机会，何人会将这个好事拱手相让，逼你前去？”
这个问题并不算多为难人，李扶生的语气更是平静，可黎川却好像被惊吓到了似的，身子都抖了抖，才垂首道，“不是旁人逼我， 是……是我自己逼迫的我自己……”
“有什么事值得让你如此冒险？你想出城？”
“是。”黎川狠狠心承认了，“我还有妻儿在外面，我想出城。”
“那你可知道就算出了城也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身份？”
“自然知道，可……可我还是想去见他们一面，只要见他们一面，之后便是死在他们身边我也甘愿。”
这话其实不仅是他一人的心声，更是说出了城中不知多少人曾有过的冲动。但凡是心有惦念的人，都曾想过自己拼了命也要从这里逃离，虽然逃离的下场只有死，可是只要他们能回到自己所念之人身边，便是死也甘愿了。
换句话说，他们宁肯在惦念之人的陪伴下赴死，也不愿一直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监牢里。
“只是后来你便发觉，此法行不通。”李扶生替他将话说完，“因为能让你拼了命也要回去的地方，定然生活着你宁死也想再见上一面的人，你倒是可以回到他们身边一死了之了，可他们呢？或许你还未咽下最后一口气，你妻儿就要被迫陪你共赴黄泉了。说不准，你死前最后一眼，还能见到他们被人捅刀子的场面。”
他每说一句话，黎川的脸色就晦暗上一分，直到最后已经面如死灰。
因为李扶生并未猜错。
想当初他也是因为落了难，垂死之际被监牢主人所救才进了这个小城的，命垂一线时也面临过要死还是活的选择，他贪生畏死，便选了这条路。虽然进来不久就后悔了，甚至也几番挣扎想要拼上性命回到妻儿身边，可毕竟逃出去也活不久，就算他抢夺了许多博落回，有命回到想回的地方，却势必会为此举付出天大的代价。
李扶生又说，“当年你被人所救，哪怕付出了代价，也觉得自己是得幸如此，却不知道你能有这番际遇既是因为你武艺高强，也是因为你有妻儿这个软肋。这监牢的主人向来喜欢心有牵挂的人。”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黎川抬眼去看这年轻人，却在对方的脸上也看到了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不过两人也未在这事情上多言，当黎川受宠若惊地表示掌权人若是愿意选自己，自己一定尽全力办好这次的事情后，李扶生也如实告诉了他此次出城的任务。
黎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李扶生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也没瞒他自己选择他的原因，“你是四海帮出身，甚至一度成了三堂主沈绥身边的亲信，后来他当了帮主，你也本该被擢升，只可惜沈绥接任帮主之位的时候，四海帮与火桥帮也闹得正凶，你秘密替他外出处理帮中事务，遇上火桥帮的人设下埋伏，你就这么死了。”
“这……”黎川被他对自己的了解之深震得说不出话来。
但李扶生对他们帮派之间的纠葛并无兴趣，选他无非是为了更方便了解沈绥一些。
“四海帮从前是天下第一大帮，我初入江湖的时候便听过它的名声，可那时正赶上沈绥失踪……”说到这儿，李扶生认真思索了一阵，像是在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记错，“沈绥当时为何失踪来着？”
黎川忙道，“当年北戎刚刚战败，皇室之人几乎被屠杀殆尽，新主由我朝钦点，对我朝俯首称臣。可是战败的北戎皇室并未被新主和我朝赶尽杀绝，仍有一些余孽残部潜藏在我南魏境内。沈帮主一心为国，察觉到此事之后便带领部署去剿灭了北戎余孽，因此下落不明。但其实他只是借此机会离开四海帮权势之争，四处游历时也不忘行侠仗义，做了不少善事。”
“哦。”李扶生也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这事我知道，他不就是因为这次的事博来了人心和善名，后来四海帮争权时，几乎无人能与他争。”
这话的语气颇有几分讥讽，可偏偏他说的是事实，黎川也只能讪笑，没有接话。
“不过……”李扶生话锋一转，努力想着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事情，“我怎么记得，江湖传言说，他之所以会远离江湖纷争，是因为为情所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