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各城只出一人,不允许第二个人出手帮忙,除非是掌权人愿意为自己人出这个头,代价便是此战之后再也当不成一城之主。
李扶生当初还是听琳琅说了这些规矩,如今听对方此言,不禁有些意外,“何必如此?”
若真是不忍心看到阿元丧命,他也还有别的法子。
可琳琅却有自己的打算,“赵别意散布我的身份,未必不是在担心你我联手,她是要让这城中的人都对你我有所戒备。这时候我若是反击只会落于下风,不如以退为进。掌权人这个位置于我而言并无多少用处,就此退上一步还能帮阿元一把,何乐而不为。”
这番言论倒让李扶生对他刮目相看了,“你想得倒是明白。以退为进也未尝不是好办法,但你有没有想过……”
“我不想。”
“你可知我要说什么?”
“我知道。”
琳琅言辞坚定。
他当然知道李扶生的意思。当日在卧血城中,他们四人能心平气和的联手是形势所迫,而非真的愿意与彼此站在同一条船上。赵别意疑心重,早就对他们二人是否知晓博落回的来历有所怀疑,何况她最大的“把柄”也落于他们之手,以她的性子,没办法与两个如此“危险”的人物为伍。她难道还能为了秘密不被泄露就与他们交好,指望着他们留情面?
再怎么能屈能伸,赵别意也会觉得那是件屈辱的事。自己的安危只系于对方的喜恶之间,她断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既不能联手,就只能搅混水。
而面对她的咄咄相逼,琳琅其实有一个最好的反击之法,那便是拿对方的女儿身做文章。西阙王虽不愿意此事被人知晓,可他不一定非要大摇大摆的将此事宣扬出去,只要动动脑筋,仍有不知多少种法子能让这监牢里的人发现赵别意是个女人。
一个女人落入全是男人的监牢里,这些男人又大多是穷凶极恶之徒,她的下场自不必说。哪怕她是大罗金仙也无用。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谁都知道此法的凶狠。
所以琳琅不愿。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那样做。”
“哪怕有一日她将你逼入绝境。”李扶生问道。
“哪怕如此。”琳琅没有犹豫,接着又看向他,“你不也是吗?”
以李扶生的阅历和心计,若真想拿这个秘密大做文章,赵别意恐要万劫不复,哪怕她聪明绝顶、武功盖世,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要弱。
可他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甚至就在探知到这个秘密之后,也未想过告诉当日同去客栈的琳琅。
“我有没有这个念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别意她已经惶惶不安了。无论我们怎么做,她都不敢信,都会忧心害怕,这是人之常情。”李扶生叹了声气,不自觉地望了望西边的方向,心中闪过些不忍和怜惜,可是转念又将这心绪压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赵别意不需要他们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怜,她要的是尊重。
若是以那样龌龊的手段来彼此算计,那便称不上尊重了。
他们二人都做不出那么下作的事。
所以小侯爷还是那个小侯爷,是这无人之城最难对付的枭雄。琳琅打定了心思先避过风头再做打算,李扶生见他心意已决,也未再多言。
只是他二人在这儿说了一通,被他们所担忧的阿元却丝毫不畏惧即将到来的狩猎。
“让琳琅尽管放心,我虽下山已久,但山上的功夫还未忘。”胖子说着话,还给他们亮了两招,“我无崖山的武艺可是冠绝武林。”
“得了吧,你那身师传功夫都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黄粱梦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
可被揭穿的阿元却不以为意,“忘了七八,还有二三。”
“你要以那二三去对付谁?能参加狩猎的哪有好对付的人?倒不如现在求求我,我帮你设几个陷阱……”黄粱梦正说得得意时,忽然斜睨到街上李扶生的身影,立时闭了嘴。
阿元却未察觉到古怪,哼了一声问他,“就你那个机关陷阱,号称天衣无缝,上次还不是被李扶生给逃了。”
“能逃得掉是因为我运气好。”李扶生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了来。
阿元被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然后便看到这人从窗口跳进屋子里,一如当初来寻衅时那样不走寻常路。
“你那机关确实不错,差一点我就被扎成筛子了。”跳进屋里后,李扶生便在阿元原本坐的地方坐定,还奉承了对面的黄粱梦一句。
这让黄粱梦实在是惶恐,“不敢不敢。”
他们东城上下都效忠于琳琅,当日琳琅要杀李扶生,正是他亲自布设下那诸多陷阱,本是抱着必杀的把握,谁知竟让对方逃出。这真是对方所言的“运气好”吗?不然。
只有黄粱梦自己才知道能从那机关下逃脱是何等高明的功夫。
万幸的是,李扶生似乎并不计较那日的事情,不仅与琳琅恩怨两清的和解了,甚至还愿意帮他们东城为晚上的狩猎想想办法。
“你们无崖山确实有许多不好惹的人,但上阳道人平生只收了三个徒弟,年岁都跟你对不上。他那几个师弟倒是收了不少徒弟,只是不知你师从的是其中哪一位?”李扶生扭头看向阿元。
这个问题早在初入无人之城的时候阿元便回答了,如今也不介意再答一遍,“我师父是掌门师伯的三师弟。”
“一张二师三胥四蒲五应。”李扶生数了一遍,“原来你是胥都成的徒弟。”
无崖山上一任掌门共有五个弟子,便是这一张二师三胥四蒲五应,当年各个都是能够在江湖上搅动风云的大人物,后来大弟子张经,也就是上阳道人继承了掌门之位,但收徒不多,五师弟应愿更是冷傲不羁,向来独来独往从不收徒,以至于无崖山众多弟子几乎全是老二老三老四的徒弟,其中以老三胥都成的徒弟最多,但也因为他不论资质都愿收之为徒,以至于徒弟中出众的并不多。
这确实是个预想之中的答案,理所当然得让人无法提出质疑,李扶生便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那几个师叔伯里,上阳道人内功最深,应愿剑法最高,胥都成却是以拳法闻名,只是不知你学到了几分?”
“师父功力高深,我自然不如他,但出了无崖山,与旁人相拼,我也不会落于下风。”阿元对自己的功夫还是有些自负的,但在瞥见李扶生的眼神后还是讨好地一笑,“当然,与大哥你还是不能比的。”
可李扶生未说话,只拿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似乎在想对方这些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在他心中,阿元虽然油滑胆小了些,但绝不是自视甚高的人,嘴上说的都是玩笑话,真到了拼命的时候,对方绝不会贸然上前,恨不得跑得比谁都快。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主动参加狩猎,若不是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就是心中早有把握。
回无崖山听起来确实像是个值得搏一搏的理由,可若是命都博没了还怎么回去?但若说他早有把握……李扶生不禁想起了自己初入无人之城时把这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场面。
若真是藏拙,那未免也太高明了一些。得是多厉害的高手,才能收得住锋芒?
而且,在这个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地方,他何必藏着掖着呢?
困惑一个接一个地闪过心头,李扶生面上却未展露半分,只说,“那我就等着你今晚大展身手了。”
一切只在今夜见分晓。
狩猎时四城寂静,但并没有不能暗中瞧个热闹的规矩。
将到午夜的时候,李扶生便与琳琅跃上了离那两条长街最近的高楼,俯视着街上的场景。
阿元早已抱着琳琅给他寻来的好剑来到了东城外,而且并没有瑟缩着等着敌人寻过来,反倒主动向着长街交汇之处走去。再往远处看,其余三城的人也都纷纷跃出高墙。
夜色昏暗,李扶生只依稀看出其中一人来自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帮四海帮,还有一个是两河一带最大的武林世家孙家的传人,单这两人已经了不得,至于他们北城出战的人,他更是知其底细——那可是岭南沈家的一流高手。
这三人之中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若说参与狩猎也是一场豪赌,那这一次阿元无疑是抽到了下下签,一不留神就是满盘皆输。
而就在他们旁观者都提起了一颗心的时候,阿元已经和其中一人狭路相逢。
以彼此为猎物的争斗,不会给对方半点迟疑的机会。沈家的高手想也不想便提枪攻来。
“你之前说过,单刀进枪几乎毫无胜算。”看那攻势,琳琅不禁蹙眉,暗器也早已捏在了手里。
“确实。”李扶生点头,“除非是两人之间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
话音未落,他们两人便都为眼前的一幕怔住了。因为就在那眨眼之间,阿元手里的长剑已经削到了敌人身前。
他似乎只是挽了个剑花,也似乎只是抖了抖剑身,那臃肿肥硕的身躯便已经翩然落地,剑尖也刺进了对方的喉咙。
一击毙命之后他并未停留,转而便对上了第二人,剑身受损便弃之不用,转用无崖山绝学大一拳击向敌人,这一拳尽得无崖山内功无相神功精髓,化虚为实,护身亦伤敌。
可对方似乎也打探到了此次的对手是无崖山出身,对这一招早有防备,当即使出家传的擒拿手去握对方手臂,这一下也确实握住了,可阿元的另一只手已经挨上他的腰腹,而且使的并不是大一拳,而是更上一阶的小一拳。
据说无崖山人人皆会大一拳,有资格学小一拳的却只有寥寥几人。这一拳下去,敌人当即一口鲜血喷出。
阿元也在顷刻间松了手,后退之时一脚踢起地上的那杆长枪,手握枪杆迎向最后一人,但用的却并非枪法,而是无崖山的棍法。
他身形庞大,可无论剑法、拳法、棍法皆是轻灵飘逸的路子,看着颇有几分怪诞,好像猛兽在模仿飞鹤的轻盈,偏偏谁也笑不出,因为对方出手之快,招式之稳远非常人所能比。
三人性命就这样在顷刻间断送。
胜负已分,阿元成了这次狩猎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