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小姐自刎的剑还未挨上脖颈，便已被斩断。
斩剑的人是李扶生与琳琅。
当看到这姑娘想要自尽的时候，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阻止了她的动作。哪怕他们已经得到了那本兵书查清了慕屿身份，只剩下杀了慕商这个任务。
这是他们来到卧血城的唯一目的，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此举意味着什么，他们两个都清楚。
出手之后，两人甚至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是在公然违抗那监牢主人的命令。而违抗命令是他们唯一不可为之事。
整个天地似乎都有了一瞬的停滞。
到最后竟是慕商先反应了过来，她并不理会这两人到底如何作想，拾起那把断剑便要刺向自己胸口。可惜李扶生动作更快，抬手一拍，便让那剑柄从她手中飞出跌在地上，琳琅同时点住了这姑娘的几个大穴，让她僵立在原地，连言语都不能。
置生死于度外的慕商直到此刻才露出了一个畏惧的眼神，甚至隐隐透出几分绝望，看向琳琅时更是带了几分恨意。
琳琅本是好意点住她，不愿她再继续轻生，却反被她用这眼神看着，一时怔愣。还是李扶生无奈拍了他一把，然后对着那慕姑娘笑了笑，“姑娘别怕，我们断断没有别的心思，不过是不忍看到姑娘轻生，想让姑娘先静下来听我们说几句话。”
说完又看着琳琅叹了一声气。
这年轻人有时候还真是不谙世事。他们明明是追杀慕商而来，现在却阻止对方自杀，甚至点了她的穴道制住她，慕商这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还能当他们是发善心吗？定是怀疑他们意图不轨啊。
反应过来后，琳琅的脸色也是募地一变，也不知是红是白。
但好在李扶生见惯了大风大浪，将他推到一边去，自己则走到慕商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琳琅还因为这事有些心神不定，被他推了一把也没反抗，待到回神时却见李扶生已经说完了话，而慕商的脸色也变了，只是变得更加惊疑不定。
“是走是留，姑娘自己选吧。”李扶生说完之后便点开了她的穴道。
琳琅还觉不妥，但下一刻便见那慕小姐接过了李扶生递来的刀，没有自尽轻生，没有砍向他们任何一人，反而准备逃离这里。推开通往外界的另一扇门前，她忍不住回身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像是要深深记住他们的模样，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一走，动了恻隐之心放她一命的琳琅方才有些不安，转而看向身边人，“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说，只有活着才能报仇雪恨。”李扶生坦然答道。
“你……”琳琅只觉他这话说得荒谬。报仇？找谁报仇？找西阙王还是他们二人？他现在甚至有点后悔，“若是她没有逃成还是死于他人之手，亦或是被人抓住，透露出去今日之事……”
“你若是真心担心这些，刚刚也不会阻止她了。”李扶生不客气地点出了他心中所想，甚至笑了笑，“小公子，你比我想得要有胆量啊。”
琳琅所说的隐患真的不会发生吗？或许会。
若是慕商真的被人所擒，说出了今日发生之事，那没有了活路的人便成了他们两个。无论是公然违抗命令，还是私自探查秘密，都足够他们死上千百次。
他们不杀慕商，其实无异于将自己的命悬了起来。
可在看到慕商将要自尽之时，他们还是动了恻隐之心，选择阻止她。
“我看得清楚，刚刚先动手的可是你。”到了这个时候，李扶生还有心思跟他论一论是谁先违抗命令的。
但琳琅却没有他这般轻松，放走慕商的后怕和得知真相的沉重都压在心上，让他此刻的心绪无比杂乱。
可这份复杂的心绪无法说与任何人听，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与他一起经历了刚刚之事的那个人才明白了。
原本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一下子便成了共同守着一个秘密的盟友。
琳琅忍不住瞧了身边人一眼，心情更是复杂难言。
但李扶生却不觉异样，反而故意问了他一句，“你这样瞧着我，难道是打算杀我灭口吗？”
这话反把琳琅问得一惊。
惊得是自己竟然从未想过要杀这人灭口。
明明自己最清楚，想要永远守住一个秘密。那便是将知情者杀了永绝后患。与人共同守着一个秘密哪有自己守要来得保密？
可此刻这个办法却是对方说出来提醒他的。
琳琅依他提醒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一时间脸上的神色几次变幻，难看极了。
李扶生看了却只觉好笑，本想开口调侃他几句，可话音却淹没在巨大的声响中。
城中的爆炸终究是波及到了这整个慕家大宅。
江南霹雳堂的火药果然名不虚传，巨大的威力之下，整个地下密室都跟着震颤起来，石块不断断裂，一路坍塌，顷刻间密道便成废墟。
感觉到头上石板将要断裂，李扶生想也不想便抓起琳琅的手臂，扯着他避开了砸下的巨石。而这个大爆炸显然也惊动了慕家密室周围的诸多机关，震动之下，那些机关七扭八歪的胡乱启动发射，不知多少机括被震开，也不知有多少利箭滚石也横七竖八的从头上坠了下来，且毫无章法，李扶生和琳琅手忙脚乱地应付一阵，都帮彼此挡下了几道杀招，也都罕见地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左右通道皆被封，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出路。而转瞬之间又有一块石板跌落，他们二人齐齐出手一撑，拼着内力才没让那东西当头砸下。
只是这样一来，跌落的大石板横亘在他们与石壁之间，竟撑出了一个狭窄的空间来，李扶生灵机一动，按着琳琅的肩膀硬将他按了下去，自己也飞快地缩下身子，让那大石板“砰”地一声斜倚在墙壁上，两人则躲在其下，眼看着不远处密道坍塌，石板外碎石坠落的声音不断，仿佛已是天崩地裂。
而不知过了多久，倒塌声终于结束了，这整个密室也坍塌至只剩他们庇身这一隅。
可是天地安宁了，这无边的静却更像是死亡到来之前的沉寂。
有一些石块还是不可避免的溅射到他们身上，可刚刚的情形下他们不敢擅动，直到此刻才默默搬走了压在身上的石头，掸了掸不断洒在身上的尘土，李扶生甚至点燃了刚刚逃命时摸走的火折子，借着那微弱的火光，两人对视一眼，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绝望。
眼下似乎是劫后余生，可是如今四处通道皆被封，他们的生路又在何处。
借着火光看清了四周的情况后，先动起来的是琳琅，他自小长在军营，上过几次战场，也曾被敌军围困，虽然形势不如眼下这般恶劣，但总归是有些经验的。
“这密道通往慕家大宅之外，而且看这里备下的东西，应是慕家人为了逃命的子孙准备的，既是逃命，出路一定在卧血城外。而且这条路不会太凶险，不远处应该便有水源。”说着话，他俯身于石壁上仔细听了听，试图辨别声响。
李扶生也心知这条密道恐怕只有他们来时这条路是狭窄的，若是能从这坍塌的地方走出去，之后的路应该要宽敞许多，不至于完全倒塌无法通行。
只是他们二人留心去听之后，仍是听不到半点声响，好像整个地下都坍塌成了一片废墟，一时间两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依着眼下的情形，他们当然可以推开这石板冒然去寻找出路，毕竟他们都能感觉到有微弱的风在流动，沿着风向就能找到出路，可是现在他们无法估算出外面坍塌的程度，若是走不到出路那里，结局就是必死。
但若是一动不动待在这安全的角落里等着外面的人来救他们，他们又能等多久呢，既没有食物又没有水，能撑几天？何况外面到底会不会有人来寻他们两个？将希望寄托于西南两城那两位，恐怕不是什么好办法。
迟疑间，谁也没有说话。
李扶生又坐回到地上，他熄了火折子，让周围又变得黑暗一片。又过了一会儿，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年轻人也坐了下来。
这地方实在是太狭窄了，他们只能紧挨着这个与自己一同死里逃生的人。在真的生死劫难之前，刚刚的计较，从前的恩怨似乎也变得没那么举足轻重了。
在这黑暗之中，两人的气息都清晰可闻。琳琅静坐了不知多久，才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能察觉到，对方在沉思之际气息乱了，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可任他无论如何猜测，都猜不到李扶生此刻所思所想。
“我在想，都已经是这个日子了，之之应该已经生了吧。”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李扶生的声音也放得极轻，就好像生怕惊动那千里之外刚刚诞下孩子的姑娘。
外面的卧血城正被肆意屠戮，他们二人此刻已经走到了绝路，可在这天地喧闹，生死垂危之际，这个男人却只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远方的那个姑娘。
琳琅心下一动，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你与谢之之当真是师徒吗？”
李扶生什么都未答。
琳琅便换了个问法，“既然你与谢之之相持相扶多年，情义匪浅远非他人所能相比，为何她终是选择了江辞晚而不是你呢？”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李扶生不答也得答了。
但他在黑暗中睃了这年轻人一眼，回答之前先忍不住笑了一声。
琳琅不禁皱起了眉，“你想说我妄加猜测？”
李扶生也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此事，所以他既没有全盘否认，也没有默认他的说法，只是轻声答了句，“她不该与一个只能让她想起苦难的人同路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