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乍到,不知此地规矩,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当琳琅朦朦胧胧地从睡梦中醒来时,耳畔便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他努力抬高眼皮,然后便看到那年轻人笑嘻嘻地对着自己挥了挥手。
或许是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琳琅再次闭上了眼睛。
可李扶生却不肯罢休,一屁股坐到他那条伤腿上,“又没有伤得多重,睡了一天也够了吧。”
腿上传来的钝痛立刻传到了四肢百骸,琳琅打了个激灵,被迫睁开了眼睛,终于将面前人的模样看个清楚。
早在李扶生这人被送进无人之城时,他便在一旁观察着,这年轻人生得秀美,眉眼比寻常人稍稍深邃些,虽然打扮得狼狈,但是毫无其他犯人被送进城中时的茫然慌张。最重要的是,对方看上去未及而立,内功却极高,江湖上像他这个年纪的高手实在是寥寥可数。
在那样的混战之下,还能留有余力,看似招招朝着要害,实则连最后一刀都不痛不痒,故意给他留着这条命。
想着,琳琅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腹上的伤口,却摸到了满手的粗糙,显然是已经被包扎好。
他抬眼一瞥那满面笑容的年轻人,终究是没有贸然开口,而是拼命回想白日发生的事。
“记不起来了?”见他神色茫然,李扶生好心提醒,“打到最后你昏过去了,我一个人又敌不过你那群手下,只能带着你一路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寻到了这个庇身之处。”
琳琅看也未看这屋子,张了张口,却因喉间酸痛没能发出声音,只将那冰冷的目光投向了面前的人。
这不明来历的人说话做事没有半点章理,说是随心所欲,不如说是疯了。就是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别有用心的装疯。
任他瞪了半天,李扶生只是视而不见,反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张脸。
早在跟那胖子交谈时,李扶生便想说了——在这满城五大三粗的汉子里。琳琅的相貌算是数一数二的清俊,瞧着还有些弱不禁风,好看是好看,在这种地方实在是不中用啊。
李扶生饶有兴致,“你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我在江湖上也算闯荡过一阵,实在是没听过你的名号啊。”
琳琅敛了眸子,不语。
“你这名字到底是真名还是假名?”
“甭管是真名假名。琳琅珠玉,确实是个好名字。”
“那你姓什么?”
……
任对方东一句西一句地胡说八道个没完,琳琅始终不为所动,只闭着眼默默运气。他这身伤虽不会危及性命,可一时半刻也无法从这张床上爬起来,更遑论与对方为敌了。
偏偏李扶生说到最后似乎终于没什么可说的了,竟收敛了笑容,“差点忘了问了,你还不打算求饶吗?”
说完,还不等对方回答,便自己接了一句,“哦对了,以你现在这副模样,服与不服没什么分别。”
琳琅倏地睁开了眼睛,“你到底想做什么?”
若说服气吗?习武多年,如今又生活在这个人间地狱之中,琳琅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高手。哪怕对方寻衅时的一招一式都像极了地痞打架,但地痞打架又如何?自己输了吗?输了。
若说不服气,琳琅实在没法硬撑着说一句“不服”。只是自己所受的屈辱实在无法让他向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子示弱。
对方装疯卖傻,他却没那个闲心一直陪这人胡闹下去。
想闹事立威?现在的无人之城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这个寻衅的人。想寻个地方立足?他这样的本事,就算不闹这一场,也迟早会被城中的四方势力觊觎。
而当他问完,李扶生果然故作深沉的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半天竟然又反过来问他,“这里好歹也是个监牢,就算都是些被传已死的江湖中人,每个人身上背着的人命也足够他们坐上一辈子的大牢。你呢?你又做过什么?”
此言不假,但琳琅仍然没有回答。
李扶生倒也锲而不舍,“你今年多大了?进来几年了?以前是哪门哪派的?看你武功也不怎么样,这也能当这一城之主?那其余三城的掌权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吧。”
对方啰里啰嗦问了一堆,琳琅一句都没有回答,听到最后甚至都懒于动怒。他再一次默默运功平缓气息。
李扶生见他一直不说话,甚觉无趣,终于从他那条伤腿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向外面天色,“东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其他三处倒是平静。”
他本还以为这无人之城已经乱到一处出了乱子,另外几处便会趁火打劫呢。
“还是说……”他顿了顿,倏然转身看向琳琅,“不是他们想这样安分,而是太忌惮你。”
就好像胖子说的那样,明明其余三处各有各的优势,可偏偏大家在提到琳琅时才会噤若寒蝉,用了“不好惹”这三字。而街头巷尾的议论也无一不在说,在这个无人之城,只要惹了琳琅,就死定了。
“真是威风啊。”李扶生拍着手称赞他一句。
绕来绕去,终归是想知道他的来历。
而这一次,琳琅终于回答了,“我生来体弱,习不得刚强武功,此地人人皆知。”
“那你……”
“所以我学了一身暗器工夫。”说话间,琳琅忽然抬眸瞥了他一眼。
李扶生对上他的目光,还未等开口,余光便瞥见一道寒光向着自己飞来。他向后仰倒堪堪避开了这一击,觉得那针尖几乎是擦着自己的鼻尖飞过去的。等他再翻身再起的时候,便见床榻上空无一人,琳琅早已不见踪影。
拖着一身重伤,这人竟然还能偷袭他逃走?
李扶生弯下身捡起那把小巧的银针,不由得笑出了声,“明明都给他换了衣裳了,这到底是藏在……”
话未完,他笑声戛然而止,因为瞥见了自己腰带上的一处裂口。
万万没想到,在那酒楼的混乱里,琳琅竟然有空藏了一把暗器在他这个敌人身上?而他却在自己差点被暗器戳死的时候才发现?
想了想那年轻人射出这暗器时的冷静和果断,若不是重伤在身,怕是就要得手了。
暗器、轻功、偷袭、逃命。这无人之城终究不是个比武场,哪管本事听起来是不是威风,足以压人一头便是。
李扶生笑意愈深,倒也不气恼,随手将那银针甩了出去,自己悠哉悠哉出了门。针尖穿过烛光钉在墙上,那烛火闪烁了一下,也很快熄灭了。
就在院东边另一个房间里,被他掳来此地的胖子正在试图解开身上的绳索,一见他进门,立时收了手,战战兢兢道,“大哥,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是那琳琅不叫我说他的身份。”
“我知道我知道。”李扶生蹲到他面前,好脾气地笑笑,“所以我只想问问你,这个叫琳琅的,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年轻人的暗器功夫和轻功确实是一流,可是做些见不得光的暗杀之事还成,一旦正面与真正的高手交锋,便会立时露了怯。
“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杀手刺客,我也认识不少,哪一个都不似他这般,那身功夫确实看不出何门何派,但与其说这是野路子,不如说……”李扶生顿了顿,眼见着那胖子额头都沁出冷汗了,这才忍不住笑笑,“根本不像江湖功夫。”
这话一出口,胖子也惊得打了个寒颤,“大……大哥,这话可不是轻易说的。”
哪怕李扶生未接着说完后半句话,可胖子也在这东城生活多年了,与琳琅最是亲近,长久相伴之下哪会看不出半点端倪。
但是有些话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这个道理,李扶生未尝不懂,所以他也只是笑了笑。好奇了那么久琳琅的来历,此刻明明有些事已经呼之欲出了,他反倒不再说下去了,转而给胖子松了绑,“走。”
“去……去哪儿?”
“趁着琳琅一身的伤,在他报复我之前,总得置办一身像样的衣服吧,你看我,连鞋都没有。”李扶生赤着的双脚鲜血淋漓,竟还是悠哉笑着的。
这话听着有点道理,可是胖子目光一瞥紧闭的院门,不禁道,“你若是留着琳琅在这儿,旁人还会有所顾忌,现下琳琅逃了,你怕是出了这院子就会被群起攻之。我看还是尽早离开这东城,换个地方投奔吧。”
这哪是投奔东城来?简直是寻衅来了。
“何况这地方也不是赢了掌权之人就能做老大的。”见他没说话,胖子倒也没坏心眼的继续坑他,忍不住多念叨一句,“除了北城之外,其余三处的掌权人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都不是靠着这身武功。”
“那也就是说,北城可以靠这一身武功坐上掌权人的位置了?”李扶生敏锐的捕捉到这件事。
胖子瞪着眼睛看了看他,只觉这人真是油盐不进。
僵持了须臾,眼见对方还是那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他也只得实话告知,“确实如此。但……但那北城的掌权人可是江辞晚啊!江辞晚你听说过没?那可是南魏建朝百年来唯一一个武林盟主,他靠那一身功夫坐上北城掌权人的位置,那是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