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是在招亲大会开始后传出的。
如他们几人所想,慕商孤立无援之下果然急匆匆地召开了招亲大会。而慕家毕竟是武林世家,招亲会也是以武相较,所有想要参加的人皆以打擂台的方式决出胜负。打擂、守擂……一轮轮下来,直到最后还剩下三人,届时将由慕小姐亲自出一个难题,谁解得出,谁就会成为她的夫婿,立刻拜堂成亲。
虽说这次涌来卧血城的人大多是为了图谋慕家的家产,但确实也有点本事在身上,这个招亲会一下子成了堪比武林大会的热闹事。
李扶生一行人易了容混在其中。容貌都是借了他们赶路时路过的一个村庄的村夫模样,与这江湖武林扯不上半点关系,不惹人注目也不会立刻叫人看出破绽。每个人手里拎了把破破烂烂的兵器,就这么挤在人群之中,将几个擂台上的比试全都看了一遍。
但热闹归热闹,武艺高到会让他们留意的其实少之又少。
直到林江上了场。
此前几人也问过赵别意,这林公子的武艺如何。但小侯爷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个究竟来,从前他在京中行走广交天下好友,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孙贵族,都能说上几句话。但唯独这林公子,连个点头交都算不上。他只知道对方在家中不受待见,爹不疼娘不亲的,以至于出门都矮了别家孩子一头,至于才学武艺,甚至都无人去关心他的本事到底高不高明。
“若是真有出众之处,也不至于现在都不显山不……”话说到这儿,赵别意忽然就顿住了。
不仅是他,其他几人也不由将目光投向那个擂台,只见那高台之上,林公子手持一把丈二长枪,不过一招之间就将对方挑翻下擂台。
再看与林江对阵之人,分明就是恒山的张冲远!这人本是这次招亲会上声势最大的几个人物之一,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定能闯到最后决战,所以第一场就故意对上这侍郎公子,为的就是给自己造势,让看客们和慕小姐都留意到自己。
但他显然低估了这既不显山也不露水的林公子。对方功力或许并没有比他高出许多,但因为他的忽视和对方一瞬间迸发出的冲劲,输赢一招既定。
也就是这惊艳一招,让在场多半的人目光都聚了过来。很快便有人被张冲远的失败激起了斗志,嘴上嚷着“没想到林公子也是这般好武艺”,接着就翻上擂台打算会一会这个富贵公子,可惜未过须臾也败下阵来。
李扶生只看了两刻钟,便看到林江连赢了五六个对手,一时风头无两,引来全场的人注目。他看得饶有兴致,正要与江辞晚说说刚刚那一招,余光里却有一个身影飞快闪过,一跃上了擂台,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何期期“哇”的一声,语气之雀跃,就差拍掌助威了。
李扶生一愣,抬眼看去,只见擂台上站着的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琳琅。
乍见一个生面孔跃上擂台,林江却没有因为对方衣着朴素相貌沧桑而心生轻视,手执长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颇有大将之风。
但琳琅并不看他样貌姿态,目光只落在那杆长枪上,在慕家家仆问“敢问侠士名讳”时,也是随口编了个“我姓李”,接着便提剑迎向对手。
以剑对枪,胜算本就不大,何况琳琅并不擅长使剑,但他仍然几次冒险进枪,只为了套出对方招式。这样的比试,输赢自是没有悬念的。
没多久,林江轻松取胜。
退下擂台的琳琅又像最初那样隐入人群之中,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继续去看台上的林公子,而是转身便走,在旁人眼中就像输了擂台羞愤不平似的。但李扶生等人自然知道这其中有内情,于是也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追上了他的脚步。
“刚刚的事,你若说你一时兴起想与那林公子过两招,我们可不信。但你若是说你瞧上了慕小姐,想赢下招亲迎娶她,那我们一定信。”到了无人之处时,李扶生第一个开了口,还隔空拍了拍琳琅的肩。
“确实,确实。”赵别意顺势接上一句,“年轻人春心萌动也是寻常事,你若是真瞧上那慕小姐了,一会儿尽管换个相貌继续去打,我们几个合力教你破敌之法。”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配合得倒是好。
琳琅脸上还挂着那人皮面具,这份假面本就带着几分老态,他一蹙起眉,整张脸更显沧桑,可那不再刻意压低的声音却比平日里更带了几分清冽的冷意,“林江用的枪法我见过。”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插科打诨的笑稍稍收敛了一些,但并没有什么震惊之色。
能在无人之城执掌一方,他们几人都已算江湖上的一等高手,虽然无法通过简单几招就看出林江的枪法师从何人,却已经依稀瞧出了出自何处。
谁也不说话,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江辞晚便开了口,“西阙王帐下有朱曦、朱明、夕照、夕曛四营,其中朱曦营战力最强,每所攻击,无不破者。营中有一教头,绰号震关天,枪法卓绝,曾力战岭南沈家十三高手未败,即便放在江湖武林来排名,也是能叫得上号的人物。而那林江用的枪法就是震关天的惊风枪。”
在招亲会开始之后,江盟主便一直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几人本以为他根本没留意场上争斗,却未料到他无意瞥了几眼便看穿了林江枪法的来路。
若要他再说下去,他甚至连这惊风枪的破招之法都一清二楚。毕竟震关天在力战岭南沈家十三高手之后,便是被苏瑾一招击败了的。
这枪法出自何处、何人,无一不是清清楚楚。
哪怕琳琅最初有心隐瞒,眼下也说不出半句假话,惊讶着沉默片刻,最后只能如实告知,“朱曦营中的高手用的都是这枪法,我曾做过震关天的徒弟,对这招式再熟悉不过。”
这事意味着什么,在场几人都再清楚不过。
能学到震关天枪法的要么是朱曦营的军士,要么是西阙王的养子,那林江这个出身富贵的官宦子弟又与西阙王有什么关联呢?
若要再往深了想,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不是与西阙王有关?
在难题尚未解决之前,现场竟然出现了另一个与西阙王有关联的人,这在从前几年间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饶是这事可以用巧合二字来解释,但在场几人都心知这其中必有内情。可这内情又是什么?
谁也不敢深想。
林公子从天明赢到了日暮,最有希望成为他对手的孟无缘却始终都没有出现,李扶生一行人沉默着看完了一整天的争斗,始终各怀心思。
而流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传出来的。
一天的招亲会打完,整个城里的人几乎都涌向了最热闹的金风客栈,而有人的地方就难免会有人说闲话,尤其是一些勾人兴致的江湖轶事,一旦开了口,必定会吸引所有人留心去听。何况他说的是曾经江湖上最大的奇闻——苏瑾之死。
“……如今武林中都说那江辞晚天纵奇才,年纪轻轻就打遍江南无敌手,连胜二十余派高手,甚至破了太行宫大阵,被群侠推举为南魏建朝百年来唯一一个武林盟主。但这样一个奇才,比起他师父苏瑾来还是差了太多。我年轻时也有幸与那位苏大侠打过照面,那才叫真正的少年英才,未及弱冠时武功就已臻大成,‘三老’之下再无敌手。而等他年岁稍长一些,便将‘三老’一一击败,成了名副其实的当世第一,当年武林之中谁敢与他正面相碰?他才二十出头就没了对手,去长守雁荡山再不出世时也不过二十四岁,比江辞晚现在的岁数还要年轻。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可想而知,五年前他身死时武功又到了怎样的境界,这天下间当真有能杀得了他的人?”开口的人是江湖上有名的“金口银卦”白先生,从他嘴里说出的传闻就算再荒唐,也有八分可信之处。一时间整个客栈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想听听那一代传奇又是殒于谁手。
而那白先生却不慌不忙,问众人道,“大家想想,与苏瑾结仇的人几乎都死在了他剑下,年轻一辈中又几乎没有与他打过交道的。这天底下谁会想杀一个已经隐居避世的人?”
“自然是想得到那《玄字经》的人!”人群中有人嚷了一声,立刻得来众声附和。
“确实。”白先生也点点头,“那本《玄字经》和几十本秘籍是毕生所学,天下间谁不想得到它们,然后成为第二个苏瑾。为了这些秘籍铤而走险,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据说江辞晚已经将这些秘籍都付之一炬了。”
“他自己学成了所有功法,自然是不愿意旁人再得到这些东西。”
“也说不定是因为有人想窃取这些秘籍,才让他生出这个念头。”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得都是有理有据。
最后还是白先生抬起手示意众人静下来,然后才说,“大家都言之有理。这几年江湖上便是因为一直有人猜测杀了苏瑾的人是为了秘籍而去,甚至开始找起了与清江流相似的剑法,所以才始终都没个线索。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有本事杀了苏瑾的人,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些秘籍就能独步武林了。而有这样高的功力,他最想做的事是什么?自然是战胜曾经的天下第一,以证明自己真的已经全无敌手。他甚至早已根据苏瑾的那套清江剑法自创了一套完全不同的破解之法,自此自成一派,以至于江湖上无人知晓他武功的来路。”
此言一出,众人也深以为然。但若是这样一想,这武林中似乎也不剩几个人选了。
“先生难道知道什么内情不成?”猜疑间,有人问出了口。
白先生也不再卖关子了,痛快饮下一杯酒,拍桌道,“苏瑾自从接管落雁派改建玄门之后,将近二十年都未出过雁荡山,可他死前最后一次出现却是在太行山附近,江辞晚也是为了这个线索才一路追查到附近的太行宫,可是苏瑾之死却与太行宫无关。相反,据我所知,他身死那日,另一个出现在太行山山顶的人是那金窗暖烟楼的李扶生!那一日山下的樵夫都能察觉到打斗声,山上却只有他们两人,一日过去,苏瑾死了,死于刀伤,李扶生也再未输过江湖上任何一人。你们说杀了苏瑾的还能是谁?除了他李扶生之外,当世又有谁有本事杀了苏瑾?又有谁的功夫寻不到来路,仿佛凭空出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