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有板有眼的,从小小的金风客栈逐渐传遍了整个卧血城。
据白先生所言,李扶生曾与苏瑾同时出现在太行山的事其实是太行宫的宫主告诉他的。毕竟太行宫就在太行山地界,当年苏瑾与李扶生一同出现在太行山时,刚巧被太行宫的前任宫主看了个清楚,之后又告诉了自己的接任者。他们本想把这秘密当个能用来交换利益的把柄,却没想到很快便有了江辞晚破宫内大阵的事。
江辞晚苦苦追寻真相多年,破阵的时候又何曾想过真相就近在眼前?太行宫宫主记恨他破阵之举,便故意瞒下了这个秘密,让他多做了许多年无用功。直到今日方才真相大白。
话是从白先生口中说出来的,事情便已真了八分,再加上不少人添油加醋的开始数起李扶生生平所作所为,众口铄金,不过是一夜之间,就几乎坐实了这个传闻。毕竟李扶生此人无论是身世还是师从何人都不得而知,他带着自己唯一的徒弟谢之之,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用着不知来路的武艺刀法,几乎横扫了半个江湖武林。而在他渐渐声名鹊起的时候,上一代江湖传奇苏瑾便被人所杀,而且是死于刀伤。
这真的只是巧合?
就连李扶生自己都不信这只是巧合。而且,他无从解释。
当江辞晚满眼疲惫的回到他们的落脚地时,其余几人为了避开这场没必要的争端,早已躲了出去。
李扶生始终站在窗边的位置,薄薄一层人皮面具掩住了那副秀美明艳的面容,也让人无从窥探他脸上微动的神色。见江辞晚进门,他本能地抬眼,身子也虚晃了一下似要站起,但很快又坐了回去。
江辞晚却没有看他,只说自己见到谢之之了。
谢之之夜来到卧血城的事是他们两个一早便发觉的,但万幸的是,这姑娘并不是为了他们二人而来,反倒是为了孟无缘来的。
如赵别意曾猜想过的那样,孟无缘因不忍看到谢之之独自守着金窗暖烟楼,又不相信李扶生和江辞晚已死,便孤身来卧血城打探消息。谢之之发现之后,实在是不放心这个行事冲动的少年人,便也带了几个得力干将飞快追了过来,与对方一前一后住进了金风客栈。
这一切,江辞晚和李扶生全都知道。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哪怕那一行人都带了遮蔽全身的幂篱,可是无论隔了多远,无论她做了多少掩饰,他们都不难认出心中惦念的那个姑娘。
只是于江辞晚而言,哪怕是与妻子重逢的喜悦,也压不过这流言带给他的冲击。
他回来见李扶生,是希望李扶生给他一个答案。
是与不是。只要李扶生开口了,他便相信。
但李扶生偏偏没能给他这个答案。
“我不能骗你我与此事毫无关系。”让人如坠冰窖的话就这样说了出来。
江辞晚只觉那寒意冻住了他浑身上下所有的热血,让他明明想立刻提剑与其对峙,却偏偏连身子都僵住了,移动不了分毫。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空洞又颤抖,“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李扶生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甚至说了句,“我没办法与你解释。”
“你知道我为何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境地吗?”江辞晚忽然问了一句,说完,不等他回答便又接着问了一句,“那所谓的卷入江湖恩怨,其实全是假的,我知道那是个圈套,是为我设下的陷阱。但我当时不得不去,只因为那里有师父被杀的线索。我费尽千辛万苦,差点连命都丢了,就为了寻找一个真相然后报了师仇。可你现在却说这事真的与你有关……”
“我……”
李扶生想说什么却被江辞晚匆匆打断,“你当日真的在太行山?”
“是。”
“我师父当日约的也是你?”
“是。”
“你们动过手?”
“是。”
一连三个“是”字,让江辞晚仿佛听到了全天下最可怖的话语,他放在剑鞘上的手有些地无力垂下,“那你的解释呢?”
“我……”李扶生平生少有这样无话可说的时候,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句,“我没办法解释。”
“你我相识多年,你定要用这句没法解释来结束一切?”江辞晚抬眼看向他,眼中不知不觉间竟已生出几条血丝,“扶生,你若是当真无法解释,你我今日便就此分道而行了。”
言语间,抆血相视。
不是真的相信了对方杀死苏瑾的流言,但却恨对方相识多年不发一言,以至于到了现在竟还用一句“没办法解释”来应对一切。
可任是他这样说了,李扶生还是无从讲清当年那事的来龙去脉,唯有半敛下眼眸,“现在还不是时候。”
交谈甚久,只有这一句在江辞晚意料之中,他甚至忍不住咧了咧嘴角,“你总是如此。”
话音未落,江盟主甚至都没有留下什么道别之语,便已经推门而出,一眨眼间便没了踪影。未说上一句“珍重”之类的话,没有郑重的诀别,可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多年情谊也到此为止了。
屋内,李扶生遥遥望了一眼那人的身影,但又很快垂下了眸子,将千般波澜万般动荡都掩在了眼底。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一直躲在暗处的琳琅目睹了这整场对峙,最后也遥遥望了望江辞晚的身影,不禁若有所思。
突然出了这样的事端,几人甚至都已经无心去留意这卧血城的招亲大会。但就在第二日几人又勉强凑到一起时,却已不见了江辞晚的身影。
何期期是年纪最小也是最没顾忌的一个,直接便问了,“他该不会是因为与你有仇就离开了吧。”
这话问的是李扶生,但回答的人却是西阙王那边派来的下属,对方专程潜入卧血城中告诉他们——江辞晚因为违逆西阙王命令,私自见了谢之之暴露身份,已经被主人软禁。卧血城一事,接下来就由他们四人完成,而且绝不能再出事端。
而等到这下属一走,几人不禁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分辨。西阙王特意派了人过来,当然不是为了解释江辞晚为什么失踪的事,而是为了警示其余几人。一是叫他们不要擅动妄念违逆规矩;二是提醒他们,有眼线随时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旦此事不成,他们几人也逃不掉。
作为西阙王派来的眼线之一,从前的琳琅一直被众人所忌讳,更何况他刚巧撞见过谢之之露面,若想透露什么消息出去再容易不过。就连他自己都有了种解释不清的感觉,不知其余几人若是怀疑他,他该怎么说自己全无牵连旁人的心思。
可事实上,有了江辞晚这事之后,孤立无援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李扶生。
此前李扶生是为了救江辞晚脱困才来到无人之城,可眼下两人分道扬镳,江辞晚又被西阙王软禁,无论是在此处还是回到无人之城,他都失去了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
当几人再次分散去为喜宴上的屠杀做准备时,琳琅便见李扶生孤身一人走向了比武场,那背影颇有几分落寞,瞧着实在是……
荒唐。
着实荒唐!
琳琅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心里已经忍不住嗤笑出声,只觉得对方不做戏子真是可惜了。长了这么副迷惑人的模样,又这么会做戏,怎么不去唱戏呢?
旁人看没看穿他不知道,但那日亲眼目睹了李扶生和江辞晚分道扬镳的场面,琳琅反而一眼看穿了这两人在故意做戏。哪怕那对话好似发自肺腑,哪怕那流言传得太真……每一个时机都是那样好,却又发生得好像猝不及防。但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这样的真实反而太过虚假。
只是江辞晚离开时脸上的神情太过真切,倒像是预想到了之后的事情,在与李扶生做最后的道别。
说什么违逆规矩,说什么软禁,琳琅一概都不信。可他们到底是为何要这样做?江辞晚又到底去了哪里呢?西阙王绝不会放江辞晚离开无人之城,江辞晚自己也深知博落回的厉害,不可能不管不顾地逃离。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琳琅自己也毫无头绪。
而比江辞晚消失得更快的是金窗暖烟楼那一行人,他们和孟无缘一起连夜离开了卧血城,悄无声息,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似的。
孟无缘不参加招亲会一事无疑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虽说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定是因为那个流言波及到了金窗暖烟楼,哪怕李扶生和江辞晚都已经被传已死,可是人死不等于事消,玄门又不是只有江辞晚一个弟子,苏瑾那些女徒弟们若是都从雁荡山离开找上金窗暖烟楼,孟堂主怕是也要忙上一阵。
可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众人还是可惜了一阵这孟无缘不参与招亲的遗憾,想着这招亲大会就要以林公子一家独大了。
就连林江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甚至渐渐放下了警惕,打算一举赢下这招亲大会的胜利。
可就在比武接近尾声,林江站于那高台之上睥睨众人,已经将要宣告自己的完胜时,一个身影却自众人头上掠过,足尖一点,人还未在擂台上站定,手中长刀已经刺向林江。林公子挥枪迎敌,可是那刀刃沿着枪身划过,眨眼间便挑翻枪柄到了他的身前。
前日林江用一招挑翻了张冲远,而眼下也有人只用一招便挑翻了他的长枪。
众人怔愣之后,再看向那突然飞身上台的身影,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那人眉目星朗,眼神凌厉,正是金窗暖烟楼五堂主孟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