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的日子并不好过。十月的野性难驯,与王老师的规矩格格不入。一次,他为了帮被欺负的铁柱出头,和王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大打出手,混乱中撞翻了墨水瓶,毁了王老师珍藏的一本旧书。暴怒的王老师勒令退学。
老刘同志的脸,那一次黑得像烧了十年的锅底。在众目睽睽的场院上,他解下皮带,结结实实地抽在十月身上。不是演戏,是真疼!十月的棉袄被抽破,棉絮飞出来,混着雪沫。他死死咬着嘴唇,梗着脖子,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屈辱、不解,像冰锥扎进心里。母亲没有阻拦,只是远远看着,那眼神里的失望,比皮带抽在身上更痛。
也许是那顿打,也许是母亲的眼神,十月像变了个人。他收起野性,开始笨拙地、拼命地啃书本。天赋加上狠劲,成绩竟一路攀升,成了王老师口中的“可造之材”。走出安兴,考大学,似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然而,命运露出了獠牙。一场突如其来的山火席卷了生产队的储备林,作为保管员的父亲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夜之间,“刘保管员”变成了“刘罪人”,撤职、批斗,家里值钱的东西被抄走抵“损失”。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积劳成疾,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急需去县里看病,可家里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了。
看着父亲一夜佝偻的背,听着母亲压抑的咳嗽,再看看手中那本承载着“走出去”希望的课本,十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了。他默默地把课本塞进炕席底下,拿起角落里的柴刀和麻绳,走向了寒气刺骨的小西山。他需要砍更多的柴去卖钱。那年冬天,他十四岁。
在深及膝盖的雪地里,挥舞着沉重的柴刀,汗水混着雪水浸透破棉袄,寒风像刀子割在脸上。他机械地砍着,直到双手布满血口,再也握不住刀柄。他瘫坐在雪地里,望着白茫茫一片死寂的山林,远处传来村里学校放学的隐约铃声。积压的委屈、不甘、对命运无情的愤怒,终于冲垮了堤坝。他像个受伤的野兽,把头深深埋进冰冷的雪堆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般的嚎哭。滚烫的泪水融化了脸下的积雪,留下一个小小的、黑色的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