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祸-挨揍(父亲)-背字典(母亲)”成了我七岁前生活的固定循环。场院的自由、冒险的刺激,总是以屁股的微痛和脑瓜的胀痛作为代价。但奇怪的是,我乐此不疲。或许是因为场院金阿姨那刚出锅的大包子?白菜粉条混着零星的肥肉丁,面皮喧软,咬一口,油汪汪香喷喷的滋味,能让我暂时忘记字典的折磨。
村里和我同一年落地的娃,就白美娟一个。她爸白兽医,也是生产队的“五大员”之一,专管队里的牲口,谁家的牛马猪羊病了,都得请他。两家大人关系不错,门当户对。美娟不像我们这些野小子,她白白净净,两根小辫子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穿着碎花小褂子,说话细声细气。我们一群皮猴在场院疯跑、上树掏鸟蛋的时候,她多半是远远地看着,或者被她妈叫去帮忙摘菜、喂鸡。大人们总爱打趣:“十月,你看美娟多好,长大给你当媳妇儿呗?”我那时候懂个啥,只知道红着脸梗着脖子喊:“谁要媳妇儿!我要爬小西山!”惹得大人们一阵哄笑。美娟就低着头,绞着衣角,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山里红。说是“青梅竹马”,其实也就是比其他娃多说过几句话,知道有这么个安静的小姑娘存在。
转眼到了该“上学”的年纪。生产队唯一的“学堂”,就在村东头废弃的队部仓库里隔出来的一间小屋。老师也只有一位,就是村里最有文化的王老师,据说以前在公社中学教过书。
眼瞅着九月一号快到了,村里和我、美娟差不多大的娃都兴高采烈地准备去“见世面”。可问题来了——我和美娟都是十月的生日,到九月开学那天,我俩都还差一个多月才满七周岁。王老师拿着花名册,皱着眉头,很坚持原则:“不行不行,差一天都不行!这是规定!娃娃太小,坐不住,学不进去,也管不住。等明年,满了七周岁再来!”
这可愁坏了两家大人。老刘同志那阵子正忙着秋收前的准备工作,晒场、仓库都得拾掇利索,实在没空整天盯着我这个“人嫌狗厌”的皮猴子在家上房揭瓦。白兽医也差不多,秋收前牲口最容易闹病,忙得脚不沾地。
那天晚饭后,老刘同志把烟袋锅子往炕沿上磕了磕,对母亲说:“不行,得去找王老师说道说道。”母亲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我懂:要是能早点把这“祸害”关进学堂,家里也能消停点。
第二天,老刘同志和白兽医,两位“五大员”,一前一后走进了王老师那间兼做办公室和宿舍的小屋。王老师看着眼前这两位在村里说话颇有分量的“干部”,一脸为难。老刘同志搓着手,语气恳切:“王老师,你看,这俩娃都懂事了,就差这俩月。放在家里,大人忙起来真看不住,怕惹祸,也怕耽误了娃。能不能……通融通融?”白兽医也在旁边帮腔:“是啊,王老师,娃们都盼着呢。要不,先把书本发给他们?让他们在家认认字?等过了生日,立马送来?” 面对两位“五大员”的联合“施压”,王老师推了推眼镜,最终叹了口气,算是找到了个折中的台阶:“唉,行吧……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样,书本你们先领回去,让娃在家看看,认认字。等过了十月生日,满了七周岁,一定得来报到!不然我这不好交代。”
就这样,我和白美娟,两个“编外”学生,提前领到了属于我们的、带着油墨香气的语文和算术课本。我兴奋地抱着书跑回家,全然不知,这薄薄的两本书,即将为我打开一个远比爬树掏鸟蛋、场院躲猫猫更广阔,也……更“痛苦”的新世界。而那个安静的白美娟,也将成为我这个“学渣”童年记忆里,一道挥之不去的、带着点羞涩和书卷气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