辍学并未磨灭他骨子里的韧劲。他成了安兴最勤快的“小工”。帮白兽医打下手给牲口看病，竟也学了些皮毛；在场院跟老会计偷学算盘和记账；夜深人静，就着油灯翻看那本藏起来的旧课本。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一切能让他活下去、并且有朝一日“走出去”的知识。
机会像吝啬的冬阳，偶尔才露一丝缝隙。公社新调来的会计老马，被一堆陈年烂账搞得焦头烂额。十月瞅准机会，毛遂自荐。凭着偷学的本事和一股子机灵劲儿，竟真把账捋顺了。老马大为惊奇，把他推荐到县农机站做临时工。
离开安兴那天，天刚蒙蒙亮。父亲沉默地帮他捆好简单的行李——一床旧被褥，几件补丁衣服，还有那本《新华字典》。母亲倚着门框，脸色苍白，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却只换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白美娟远远地站在自家院门口，红着眼眶，手里紧紧攥着什么。十月不敢回头，怕看见母亲强忍的泪，怕看见美娟眼中的不舍。他大步流星地走着，寒风刮在脸上生疼，眼眶酸涩得厉害，他用力眨着眼，把那股温热硬生生憋了回去。他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家的希望和沉甸甸的未来。
县城的日子，是另一场淬炼。他睡在农机站冰冷的仓库里，干最脏最累的活，修拖拉机满手油污，搬运零件磨破肩膀。城里人的白眼、工友的欺生，他都默默咽下。他报名上夜校，如饥似渴地学习。在这里，他遇到了人生的贵人——被打倒下放到农机站“改造”的老工程师陈工。陈工欣赏他的刻苦和灵气，偷偷教他机械原理、制图，甚至教他做人的道理。
一次，陈工突发急病，需要一种县里没有的稀缺药。十月二话不说，揣着自己攒了几个月的、准备寄回家的所有钱，顶风冒雪徒步几十里，去邻市买药。当他像个雪人一样把药送到医院时，陈工老泪纵横。深夜，在冰冷的仓库角落，十月看着空空如也的口袋，想到病重的母亲，想到家里的困境，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疲惫席卷而来。他咬着被角，无声地流着泪，身体因压抑的哭泣而颤抖。这泪，是为生活的艰辛，也是为一份难得的、跨越阶级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