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
灯具打开，冷白高色温的强光让蔺今同眼睛酸疼一瞬，他皱眉侧目避过。
在双目还没适应的光亮背后，嘲弄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大少手段真是高超啊，十二年，两个亿的赃款处理的干干净净，大少有什么心得要跟我们交代吗？”
蔺今同身子稍微挪动，侧过面前的强光去看那人的脸，认识的，先前下令港粤两地联合行动调查制赝工厂的上级，杨畅旭。
他闭了闭眼，伸手揉捏着发酸的眼眶，“你们自己也说了，干干净净，那又何来赃款一说？”
“脏手段来的脏钱不就是赃款？”杨畅旭：“大少不肯认账也没关系，上面已经成立了专项调查组，专门调查大少受贿案件。”
“你应该也知道那群人的厉害，只要他们想查，就没有什么查不出来的。”杨畅旭道：“与其被扒干净了丢街上，我劝大少还不如自己坦白。”
“坦白？”
蔺今同讽刺一笑，“是直接画押认罪吧。”
他道：“就凭着几句模棱两可没有实际证据的指控，你们有什么证据断定我受贿？”
“拍行这两年拍出的两幅作品，一副《侍梅图》被越修竹拍下转赠霍励升所有，一副《思亲图》被万成绥拍下，但这人去年就进去了，后又被证实他出钱买画是受了段斐，”蔺今同顿了顿，“与其说是段斐还不如说是你们少东家，宴百里的指使故意带节奏陷害。”
他看着对面的杨畅旭，“案件都已经盖棺定案了，你们想从万成绥身上下手的话，是打算翻案？”
“还是打算从越修竹还是霍励升身上下手，将霍越两家都卷进来？”
他道：“我受贿？受的是山顶霍励升的贿赂，还是越家大小姐越修竹的贿赂呢？”
杨畅旭没有自乱阵脚，“大少的话我们都会一一记录在案，要是后期有需要我们也会按照大少的提示行动。”他笑：“不过现在还得请大少配合我们查账。”
他拿出调查令。“十二年的账户记录，真是大工程，大少真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蔺今同闭眼。
“那好，辛苦大少继续接受其他同事的询问。”
“不要拘谨，请把这里当成家。”
房门关上，杨畅旭从里面出来，脸上的笑容收敛，将调查令交给下属。
“去查。”
“要十二年他的全部消费细则。”
“另外。”
“去查查这个梅疏影到底是何方神圣。”
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个神秘画家，也该露面了吧。
-
礼宾府，专项调员走了一波又来一波。
从蔺今同的下属亲信到蔺今同的直系旁系亲属个个都接受了三到五次之多的问询。
重复的问题，越来越冰冷的态度，仿佛预示着蔺今同事件已经走向了一个不可扭转的僵局。
“最后一个问题，梅疏影存在吗？”
蔺从珏被来来回回问得已经极度焦躁，但嘴里只有一句，“我不知道。”
询问是相互的，跟熬鹰一样彼此互相耗着，就看谁先顶不住压力，吐出自己需要的信息。
调查员：“再想想。”
蔺从珏坐在椅子上，眼神紧紧地望着对面的人。
“想什么？”
“我说过不知道。”
“再想想。”
一句再想想，让蔺从珏跟调查员在房间苦熬两个半小时。
蔺从珏清楚他们就是没证据没线索去证明梅疏影到底存不存在。
把他们禁在这里只是拖延时间方便动作而已。
心里再是焦躁，他也只能先稳下来，大哥出了事，他不能总是拖后腿。
相互煎熬等待，调查员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离开，要蔺从珏等待下一次问询。
蔺从珏饿着肚子从房间出来，跟站在不远处的蔺长随对视一眼，蔺长随说：“先吃饭吧。”
一家子人齐齐朝着饭厅走，调查员这阵子就住在府邸，四面都是人，一时间大家也没过多交接。
一顿饭吃的无滋无味的，蔺从珏好几次都想说话，蔺长随回应他的只有两个字。
“吃饭。”
这就是没必要交谈的意思了。
蔺从珏心下焦躁，转头去看身边的楚容，却见她也是一副平静的仿佛置身之外的态度。
蔺从珏深吸一口气。
他确实是太浮躁了，居然连小容都不如。
不应该。
-
不同于蔺家的低气压，网上讨伐梅疏影蔺今同的声音越发激烈高亢。
现在的舆论局势是：梅疏影到底存不存在，如果不存在，那蔺今同受贿的名头将被坐的更实。
风向带动下，蔺今同在网上已经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贪官污吏了。
虞辞就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登录账号认证买流。
一则简短的博文引爆整个平台。
【听说你们都在找我？#梅疏影】
几乎是顷刻间，大量的活人奔往她的账号平台。
【？？？？】
【搞错了吧，这不是虞辞的账号吗？】
【山顶太太也要蹭流量吗？】
【@虞辞女神是不是带错词条了？全网是在找梅疏影，不是在找你。】
——虞辞在下面回复：我就是梅疏影。
【！！！！！！】
【！！！！！！！！】
【我靠！！！！】
#虞辞：我就是梅疏影
#爆！梅疏影真人现身！
#山顶霍生女友虞辞真实身份曝光！
#虞辞，梅疏影
一则又一则热搜登上平台，虞辞接到一通又一通电话。
柳林芝：“老大，你这是什么以身殉道的策略？梅老师现在风评不好，但等着蔺家那位大少爷的事情过去了，梅老师的事情还是可以操作的啊，何必假冒？”
虞辞：“没有假冒，我就是梅疏影。”
柳林芝：“哈哈哈，别跟我开玩笑了，梅老师不是老头或者老太太吗？怎么可能是你呢？这肯定是什么帮助梅老师脱身的策略对不对？你瞒不过我。”
虞辞：“我确实是梅疏影。”
电话那头的柳林芝沉默了好久，随后说话声音都在抖。
“老大，你不要开玩笑，别吓我。”
虞辞无奈，“没开玩笑，我就是梅疏影。”
柳林芝眼睛一翻，旋即晕过去，身边的易巧音掐着她的人工给她做急救。
林芝幽幽转醒过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完啦。”
这不妥妥吃瓜吃到自家头上吗？
她泪眼婆娑抓着手机，“那老大你怎么办啊？”
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
-
最先找到虞辞的是复杂调查蔺今同受贿案件的调查员。
对方先是出具证件，随后邀请虞辞前往特定地点喝茶。
邱慧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准他们把人带走，“先生一会就会到家，几位不妨再等等？”
“不好意思邱管家，公务在身，还请谅解。”
这就是寸步不让的意思了。
邱慧心下微沉，给身边人使眼色，要人马上去联系霍励升。
虞辞安抚了她两句，转头请求：“我妈妈身体不好，我看你们的架势我今天应该不能回来吃饭了，我需要先跟她交代一声。”
“请便。”
虞辞便推门进入了虞佩念房间，虞佩念眼神有些紧张惶恐，望着她。
“宝宝，你要去哪？”
虞辞心知她这又是听到了。
蹲身在她跟前，握着她的手安抚：“有点事要去忙，晚上不会回来吃饭，秋慧跟莫医生他们都照顾你，你在家要好好吃饭，我回来会检查。”
虞佩念紧紧握着她的手，“事情大吗？”
“不大。”虞辞说：“就是去说几句话而已，我没犯错，他们不会对我动手的。”
虞佩念不放心，“能不去吗？”
“不行的。”
虞辞低声说：“我的朋友在里面，他需要我的帮助。”
“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而且，小霍会捞我的。”
她仰脸笑。
虞佩念在听到霍励升的名字后稍稍安定些许，她伸手帮虞辞整了整衣服，“那你，早点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好哦。”
安抚完虞佩念出来，宝桂已经赶到，站在大厅对着她笑。
“小姐，霍生交代我跟你一起去。”
身边的工作人员要开口，宝桂笑着说：“放心啦，我不抢着开你们的车，我在你们后面跟着就好，不会影响你们办公的，港岛这么大，我作为合法纳税人，出行应该不受限制吧？”
一行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的，最后说：“那是自然，港城是言行自由的城市。”
宝桂笑着点头：“那就出发吧，早去早回，我们家小姐的母亲还要等她回家一起吃晚餐呢。”
“……走吧。”
两辆车子前后开出山顶别墅，虞辞坐在车里回望后视镜里一直紧紧跟在身后的那辆黑色迈巴赫，原本还有些起伏的心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霍生看着她的。
-
霍氏，总裁办。
傍晚的残阳在大厦擦得光可鉴人的玻璃上落足，留下一大片绯红的霞。
霍励升静静坐在落地窗玻璃边的椅子上，朝着山顶的方向望。
秘书敲门进来，“霍生，宴家少爷宴百里想跟您约见面。”
“不见。”
他淡声回绝。
没有追问原因，秘书听他这么说便这么做，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霍励升视线从家的方向下眺底下细若蚂蚁的穿行的人潮。
修长的大手握起钢笔，深沉的墨在纸页上缓缓洇出宴百里三个字。
而后，笔尖轻轻一划。
将他的名字从纸上，划掉了。
-
到达目的地。
虞辞被请进去，宝桂跟在后头，跟中世纪的影子骑士一样，忠诚的守望着她。
工作人员转过身，“宝生，这里不是你能跟着进来的地方。”
“你们是怕我进来后没人照顾吗？”
他善解人意道：“没事的，你们做你们自己的事，我就在外面站一会就好，不用太关心我。”
“……”
“算了。”
领头的说：“速战速决吧。”
虞辞被带进房间，宝桂在外面等。他们对待虞辞不同于对待蔺今同的粗鲁，没给她来什么下马威，直接拿出《侍梅图》《思亲图》的两件复印件，问她，这是不是她的作品。
“是。”
对方抬眼，“确定吗？《侍梅图》刚出世那一年虞小姐应该才14岁吧？”
“可我们找人鉴定过，画作功底老练，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14岁小姑娘该有的水准。”
“你见得少，我不怪你。”虞辞从口袋丢出一支U盘，“自己看吧。”
对方接过U盘，先交给下属审查，几分钟后下属抱着电脑回来，播放了一段视频。
模糊的画质里，少女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青涩稚嫩的对着摄像机开口：“我叫虞辞，身份证号是……我家住在……以下是我的作品。”
接着镜头一阵调转，镜头对准了桌子上还未有一笔的宣纸，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少女搬来一面镜子，镜子折射出她亲手伏案画完全部侍梅图的经过。
满室的沉默。
比起虞辞是梅疏影的身份。
众人更加不能接受的是那副价值近亿港币的梅疏影成名作，居然是少女十四岁一笔呵成的作品。
不排除视频有造假的可能，可众人乍一眼看上去，心头的惊骇感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领头人想起虞辞的生平资料。
16岁，粤省联考状元。
能一口气画出当代名作的天才少女，可不就得拿个状元嘛！
负责审讯虞辞的人在惊愕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沉声问：“视频我们看完了，但有个问题的需要虞小姐如实回答。”
“请问。”
“我们注意到虞小姐拍视频的年纪很小，想知道当时你拍下视频的动机是什么。”
那人又整理了一下说辞，“是有人引导你吗？”
“没人引导。”
虞辞淡声回。
当时她拍视频是为了防蔺今同翻脸不认人，留下证据留下后路。
没想到现在却用来防外人坑蔺今同。
她开口说：“当时拍摄时心想如果我出名了，外面肯定会称赞我做天才。”
“不为别的，全为虚荣心。”
审讯室众人看着眼前这个大言不惭的年轻女人，又转而看向视频里那张青涩的小脸。
如果她真是梅疏影、
那一声天才。
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