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七年冬,姑苏城东葫芦巷。
“快来看啊,野种在这儿!”
“我不是野种!”
小小的谢兰辞攥紧拳头,小脸苍白,身上裸露的肌肤布满青紫瘀伤,破裂单薄的衣裳沾染雪水污泥。
“你娘是娼妓,你爹不要你了,你不是野种是什么?”小孩子顶着一张天真的脸吐出最恶毒的话。
“别靠近他,我娘说了,娼妓的儿子身上都有病,跟他靠近会被传染的!”
“我不是,我没有!”七岁的谢兰辞带着哭腔拼命反驳,但没人理会他的话。
“哦~野种哭了~野种哭了,哭得真丑!现在你娘也死了,死得好,我娘说娼妓都该死!”
拍手声、嘲笑声、起哄声混在一块,七岁的谢兰辞捏紧拳头冲了上去:“你胡说!我娘是最好的,你胡说!”
他瘦得像麻杆,很快被那几个大孩子绊倒按在地上揍,瘦小的身躯蜷缩在阴影处,身上的拳脚仿佛永不停息。
他嘴里喃喃道:“你们胡说,我不是野种,我爹会来接我的...唔...他会来接我的...”
一口唾沫啐在了他的脸上:“呸!还在这儿白日做梦呢!给我打!反正是个野种,死了也没人在意!”
落在身上的拳脚越来越重,可谢兰辞却感觉身子越来越轻,恍惚间眼前浮现娘亲微笑的面容。
“娘...您来接孩儿了吗?...孩儿..好痛...求您带孩儿走吧..”
那时候的他想,如果能现在死去就好了。
“住手!”突然巷子里传来一声稚嫩的娇喝。
只听得“砰砰砰”的声音,很快,谢兰辞的耳边传来哭喊求饶声。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别打了,疼!好疼!呜哇~~我要告诉我娘,让我娘打死你!”
四岁的薛海棠还未正式习武,但天生蛮力,一个人干翻了对面三四个八九岁的孩子,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她粉嫩的拳头揪起叫嚣得最欢的那个小胖子,奶凶奶凶道:“还敢不敢欺负人了?”
那胖子被她勒得差点喘不过气,瞪大了眼睛哭得鼻涕糊了一脸:“不敢了,饶了我吧,以后我认你当老大!”
薛海棠一把扔开他,一脸嫌弃道:“不要,你太丑了,他好看!”
她肥嫩的小手指指向地上的谢兰辞。
胖子一脸不可置信,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娘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
薛海棠啧了一声:“你娘是骗你的...要不就是她眼瞎了!”
小胖子气急败坏道:“他那么瘦哪里好看!还有,他娘可是娼妓!”
见薛海棠一脸懵,胖子道:“就是醉梦楼里的花魁,我娘说她专门勾引男人,最下贱了!”
薛海棠穿着一身上好的鹅黄色苏绣袄子,绛色披风上缀着白色狐狸毛,肤白胜雪,一双眼睛灵动有神,恍若天上的仙童下凡。
就连身后小丫鬟穿的衣裳都是绸缎制的,一瞧就是富贵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与谢兰辞的环境格格不入,如云泥之别。
此刻她歪着头看向谢兰辞,头上两个小揪揪上的小球球晃了晃:“你娘是花魁?”
谢兰辞下意识垂下眸子避开她的目光,脸色难堪,他将身子缩得更紧。
不知为何,他害怕从她那双无邪的大眼睛里看到鄙夷之色。
可是——
“怪不得你长得那么漂亮!”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话语里充满赞赏,无一丝鄙夷,谢兰辞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冬日的阳光折射过灰色的瓦墙洒在她身上,谢兰辞的瞳孔里只剩下她灿烂如暖阳的笑容,仿佛能驱散他生命中的晦暗。
她叉着腰对胖子几人笑得嚣张:“我爹说漂亮的女子才能生出漂亮的孩子,一看你娘就很丑,就是想当花魁也当不上呢!”
……
“怪不得他长得这般好看!老夫人您也不用自惭形秽,看您的面容,虽然年轻时一定没有七叔他娘那么美,但是起码还能看的。”薛海棠脆生生道。
记忆在呼啸的寒风中旋转,穿过灰色的砖瓦、枯黄的草地,越过上京那道高耸的城墙,一路进了宋宅,最后停顿在灯火摇曳的寿安堂里那道绯色的身影上。
少女的笑容如盛放的芍药,娇媚动人,那样鲜活的生命力吸引着谢兰辞不顾一切,飞蛾扑火。
谢兰辞眼里的猩红和戾气一点点褪去,望向薛海棠的眼神混合着柔软、宠溺和痴迷,周身的冰冷气息也在一瞬间消融开来,重又恢复成温润如玉的无害模样。
虽然除了薛海棠,谁也不觉得他无害。
他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嘴角含笑看着那抹暖阳为他劈开黑暗,而他自愿匍匐亲吻她的脚尖,成为她最忠实的仆人。
宋老夫人气得脸皮直抖,胸膛起伏不定,连声音都控制不住拔高了好几度:“你敢将我同娼妓相比?孙妈妈,给我掌她的嘴!”
“是!...哎哟~!”
孙妈妈还没靠近薛海棠的身旁,已经被既白一脚踹了出去,扶着腰倒在地上呻吟。
“今日我在这里,谁也动不得她!”
谢兰辞端坐在椅子上,眼神冷冽睥睨,上位者的威压压得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几乎喘不过气。
“老七!你敢忤逆不孝!”宋老夫人声色俱厉:“你的仕途才刚开始,你可要想清楚了!”
薛海棠凑过头小声道:“放心,我养你!”
谢兰辞差点绷不住,他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记住你说的话,谁反悔谁是小狗。”
再望向宋老夫人时眼底无一丝温度:“母亲尽可以让御史参儿子一本,如果父亲没有意见的话。”
宋家早已不复往日荣光,撇开谢兰辞真正的身份,就算他真是宋家子,老夫人此刻也不敢如何。
毕竟宋家未来能走到哪里,话语权在他手上,这点老侯爷清楚,宋老爷和宋三爷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