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宫。
“陛下,谢大人吉人天相,箭矢穿透了玉坠卸了一部分力道,所幸没有伤及肺腑,并无性命之忧。”
几位太医跪在地上,李太医作为院判叩首回道。
德昭帝闻言松了一口气,一直沉着的脸色这才缓和些。
“下去配药吧。”德昭帝道。
“是!臣等告退。”
等太医们陆续退了下去,德昭帝坐在偏殿上首的榻上,福公公低头敛息将茶端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把人带上来。”德昭帝道。
很快薛海棠就被带到他面前。
“抬起头来。”德昭帝声音冰冷。
薛海棠心跳如擂鼓,出了一手心的汗,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头。
“告诉朕,你是谁?如何会出现在护国寺?”德昭帝问道。
若不是薛海棠舍身救驾的行为在先,就凭她敢擅闯护国寺就得掉脑袋!
薛海棠掐着指尖,让疼痛使自己镇定下来。
她垂下头眼眸微转,大声道:“回陛下的话,臣妇夫家乃是威远侯府宋家,臣妇的丈夫乃是侯府世子宋淮之。”
对于把他们推出去当替死鬼薛海棠是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德昭帝皱眉道:“威远侯府?你是宋印山的孙媳妇儿?”
“是!”薛海棠道。
德昭帝声音带着几分厉色:“为何擅闯护国寺?”
薛海棠道:“回陛下的话,臣妇...是为了面见圣上。”
她不着痕迹地掀高眼皮,觑向高位上的德昭帝。
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薛海棠想起薛母对她说的一句话——永远不要在聪明人面前说谎,更不要试图欺骗或糊弄他们。
她定了定神道:“臣妇不敢欺瞒陛下,之所以冒着性命的危险擅闯护国寺,是为了向陛下求得一纸和离圣旨。”
“放肆!”德昭帝沉着脸,神色不快。
“君无戏言,朕当日允了你薛家的请求下旨赐婚,如今又下旨和离,你当是儿戏吗?”
他眼神含着威压:“若不是看在你救驾有功的份儿上,你可知就你擅闯护国寺这一条,朕就能摘了你的脑袋!”
薛海棠心下一跳,脸色微白。
她当即叩头谢罪:“臣妇有罪,求陛下恕罪!”
德昭帝目光迥然:“是谁协助的你?别告诉朕你是凭一己之力进入护国寺的,若是如此,贺靖禁军统领的位置也做到头了!”
薛海棠紧了紧手指,好在她之前早有准备。
她垂着头,显得很是惊恐:“是..是贺大人....”
德昭帝瞳孔闪过一抹冷色。
薛海棠接着道:“臣妇的丈夫心里另有他人,一早想与臣妇和离,臣妇有臣妇的骄傲,不愿勉强将一个无心之过硬绑在身边。”
她强忍眼泪,咬着唇道:“只是...臣妇的婆母不舍得臣妇的嫁妆,为了扣住嫁妆,不惜毒害臣妇,幸好祖父及时赶到,臣妇这才捡回一条命。”
“臣妇与贺家四姑娘乃是朋友,四姑娘为人仗义,知道臣妇的遭遇后十分同情,大约是出于女子间的义气,于是便哀求贺大人帮助臣妇...”
她抬眸,眼泪簌簌落下:“此事与贺家无关,贺大人只是可怜臣妇,若陛下要怪罪,请降罪于臣妇一人!”
话落,她朝德昭帝恭敬地磕头。
德昭帝神情看不出喜怒,他平静道:“若朕一定要怪罪贺家呢?”
薛海棠心一紧,手心的汗濡湿了地上猩红的地毯。
她咬咬牙抬眸道:“若不是贺大人心慈想帮助臣妇,今日陛下遭遇冷箭时臣妇也未能及救下陛下..”
德昭帝打断她的话,冷声道:“你在朝朕邀功?”
轻飘飘的一句话伴随着帝王之威落下。
“臣妇万万不敢!”薛海棠大声道,声音带着微颤。
德昭帝没有说话,但薛海棠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一座重山压得她不敢抬头。
她伏跪得更低,耳边是一声比一声更加急促的心跳。
仿佛过了半世纪之久,德昭帝才终于移开了眼神。
他缓缓道:“原你救驾有功,应当论功行赏,但!”
他顿了下,接着道:“你擅闯护国寺,冲撞圣驾,至此便也功过相抵。”
“至于和离圣旨...”
德昭帝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一方面他相信宋印山的人品,但另一方面他不认为一个弱女子敢在君威面前撒谎。
况且这是臣子内宅家事,即便贵为君王也不便插手。
他不咸不淡道:“自来男子三妻四妾在所难免,若人人都似你这般,因为丈夫心中另有他人便要和离,岂非要乱了套?”
薛海棠忍不住道:“若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又为何要求女子一定要从一而终?这岂非不公平?”
德昭帝没想到她居然敢反驳自己,眼底闪过一抹不悦。
他蹙眉道:“出家从夫,女子当贤良淑德,以相夫教子为己任,岂可任意施为?”
薛海棠道:“可陛下,古语亦有云‘夫为妻纲,夫不正则妻可改嫁’!”
“宋淮之任由婆母私吞我的嫁妆私产,甚至坐视臣妇被毒害,如此丈夫,臣妇怎敢托付终身?”
见德昭帝神情似有不快,薛海棠眼眸微转。
她道:“更何况这桩婚事还是陛下赐婚,宋家如此施为,岂非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臣妇不才,但也知道我大周朝律例明确规定女子嫁妆乃私产,夫家无权擅动,但臣妇嫁入宋府不到三年光景,嫁妆便已没了一半!”
“臣妇并非是舍不得钱财,是不能忍受陛下定下的铁律被他人漠视,形同虚设。”
她的马屁其实拍得并不高明,德昭帝自然知道她的目的。
但薛海棠有一句话说得对。
这桩婚事是他亲自下旨赐婚,宋家如此行为置天威于何处?置大周律例于何处?
还是因了那件事儿,宋家自认为有功劳,故而才如此任意妄为?
他原本不愿管此事,现下却突然改了主意。
德昭帝沉了眼色:“此事朕自会查明,若宋家违反了大周律例,朕自然不会轻饶,可若是你所言有虚..”
薛海棠忙道:“借臣妇十个胆子臣妇亦不敢欺瞒陛下!”
一刻钟后。
福公公领着薛海棠出宫。
“少夫人,顺着这条路出去就到了宫门口,奴才就送到这里了。”福公公态度温和道。
薛海棠顿住脚步,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福公公,请问谢、大人伤势如何?可有性命危险?”
福公公见她眸子里难掩的关切,眼眸一闪道:“众太医会诊,谢大人的伤势已经稳住,并无性命之忧。”
薛海棠这才松了口气,她露出一抹笑容:“多谢福公公。”
话落,她看了两旁,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三张千两银票塞到福公公手里。
“多谢公公送海棠,公公辛苦了。”
福公公微笑着收下:“少夫人客气。”
等回到永乐宫后,福公公觑着德昭帝的眼色。
“这位少夫人倒是个性情中人..且奴才见方才在护国寺,她舍命救下陛下瞧着也是勇猛。”
德昭帝哼了一声:“勇猛有余,才智不足。”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多疑如德昭帝也并没有怀疑她与刺客有关。
福公公叹了一声:“不过这少夫人也着实可怜,奴才听了都忍不住落泪...”
他假意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德昭帝冷哼一声:“宋家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看来是时候敲打敲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