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薛海棠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不停地奔跑,到处是白茫茫的雪,寒风呼啸着吹过她的身体。
她听见远处传来呐喊声,像是在庆祝什么,近了,更近了……
她的脚步越发急促,只听得见胸膛发出呼哧呼哧地喘息声,她朝着风的方向穿过街道,抬眸看见谢兰辞骑在高头大马上,阳光洒在盔甲上反射出光芒,俊美如神邸降临。
“战神!战神!战神!”
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他们大睁着双眼满脸亢奋,呐喊声划破天际,渐渐变成欢呼,回荡在青灰色的苍穹下。
狂风裹狭着记忆,奔向垂暮的远方。
远方一片血色。
她看见一身玄衣的男子站在成堆的尸体前,白色的发丝飘扬,垂放的右手持剑,剑尖上的血滴滴答答往下落,很快汇成一个小血泊。
那人缓缓转过身,眼角一滴血泪红得刺眼,那是谢兰辞的脸。
“谢兰辞....”薛海棠蜷缩着身子低喃,眉心紧蹙,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
谢兰辞手中的帕子微顿,手指不由收紧。
半晌,他伸手轻轻熨平了薛海棠眉心的褶皱,一个发烫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阿棠,我在。”他在她耳边轻语,眼角猩红。
薛海棠原本焦灼的神情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慢慢平稳。
“爷,二皇子那边有异动....”既白低声禀报。
谢兰辞眸底寒光闪过,半晌冷声道:“知道了...”
他指尖眷恋地缠绕着薛海棠柔软的发丝,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乌黑的发间穿梭游弋。
随后小心翼翼地剪下一缕,包在红色的绸布内放进心口的位置。
等薛海棠醒来时,烧已经退了。
“水...”
她的手指轻抚过额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小姐,你终于醒了!”从厨房端来热水的如意,打帘进来见她睁眼,惊喜地道。
她连忙倒了热茶端给过去,手背贴在薛海棠额头上:“太好了,烧也退了。”
“我这是怎么了?”薛海棠拧眉哑声问。
“您发烧了,在祠堂晕了过去,是七爷把您抱回来的。”她道。
“七爷?”
见薛海棠不解,如意连忙解释道:“就是一直云游在外的七老爷,世子的小叔。”
她有些遗憾道:“您是没瞧见,七爷长得可俊了,比世子都俊!”
完全是小姐喜欢的类型。
薛海棠神色微动。
她是听过宋淮之小叔的,听说小时候流落在外,一直到七岁才被接回宋府。
宋淮之每次提起他总是一脸敬仰,夸他天纵奇才,过目不忘,武学天赋奇高,只可惜身弱。
九岁时被观山道人收为关门弟子,一直待在天山,极少回宋家,就连宋淮之大婚他都没出现。
薛海棠有些好奇地问:“他怎么回来了?”
“听说是来参加老太太的寿宴。”如意脸颊微红,扭着帕子,“七爷不但人长得好看,就连名字也好听得不得了。”
见薛海棠一口气喝干了茶水,她赶忙又倒了一杯。
薛海棠见惯她的泼辣样,一下子被她娇羞的模样逗笑:“瞧你这一脸花痴样,又不是没见过长得俊的。”
她怀里抱着锦被,盘腿慵懒得坐着,乌黑发丝如绸缎般自香肩滑落,映衬得那张鹅蛋小脸更添几分苍白中的娇艳。
唇色淡若晨露,更添一抹楚楚动人之姿。
“他叫什么名字?”薛海棠垂眸边啜饮热茶边问。
“宋兰辞。”如意道。
仿佛一道惊雷闪过,薛海棠心一震,一口温热的茶水从嘴里喷出,喷了如意一身。
“你说什么?”她哑着声音问。
“奴婢比说七爷的名字叫宋兰辞呀。”如意没察觉自家小姐的异常,犹自笑嘻嘻道:“是不是很好听?”
薛海棠没回答,半晌她拍了拍胸口。
宋兰辞...谢兰辞...
“幸好姓不一样。”她喃喃道。
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一想到她要是睡了宋淮之嘴里那矜贵的小叔....
薛海棠猛地抱头呻吟:“不不不,不行!”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如意被吓了一跳,“您见过七爷吗?怎么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怪怪的?”
“没见过。”薛海棠莫名有些心虚,怕如意多问,她抚着额头道:“我突然觉得头有点晕……”
如意果然紧张起来,瞬间就把什么七爷八爷的抛在了脑后。
“您先躺下休息,我这就去叫大夫。”
说完,她急匆匆地跑了。
薛海棠见人走,这才喊道:“吉祥-”
守在屋门口的吉祥闻声进了屋子。
“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她道。
薛海棠轻咳了一声,不自觉压低声音:“那个...七爷还在府里吗?”
吉祥道:“不在,今儿一早走的。”
“哦..这样..”薛海棠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她道:“没事儿了,你先下去吧。”
“...是!”
见她一脸不开心,薛海棠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吉祥红着眼眶,泪珠一下掉了下来:“我就是替少夫人觉得委屈。沈姨娘不过擦破了皮,世子就整日守在她屋里,您都烧成这样了,也没见他来看一眼!”
她忿忿道:“若不是七爷正好回来,奴婢只能和如意一起将少夫人扛回来了。”
宋淮之压根就没有把薛海棠送回听雨轩的意思,任由她晕倒在冰冷的地上。
薛海棠早就对宋淮之没了期待,自然不会再失望。
如玉的手指轻轻擦去吉祥脸上的泪:“别哭,小脸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吉祥不解:“少夫人您都不委屈的吗?”
薛海棠一双眸子平静无波:“大抵是习惯了,失望透了自然就没有感觉了。”
上一世这样的事儿太多了,在宋淮之心里,她薛海棠怕是连沈清悠的一根都头发丝都比不上。
不过她和沈清悠一同长大,怎么从没听说过她救过宋淮之的事儿...?
门外被宋父逼着过来的宋淮之正好听见这句话,脚步微顿。
吉祥闻言却更伤心了,“叭”地一声哭了出来,手臂抹着眼泪:“少夫人您明明那么好……”
吉祥是薛海棠从人牙子手里买进来的。
薛海棠遇到她的时候,人牙子正打算把她卖给一个六十多岁的富户当不知道第几房姨娘。
吉祥知道那个富户,她有个小姐妹被买进他府里,没多久就浑身赤裸地裹在一张破草席被扔去了乱葬岗。
吉祥逃了出去,像溺水的人寻求救命稻草,满大街上磕破了头也没有人理,就在她准备一头碰死时,是薛海棠救了她。
她眼睛肿如核桃,声如蚊蝇:“您真的要和世子和离吗?”
薛海棠语气平静:“是。”
吉祥扭着手指,指尖泛白,一双眸子里含着泪水,她颤抖着声音小声问:“那奴婢可以跟着少夫人走吗?”
薛海棠有些惊讶,楞了片刻,就在吉祥眼里的光熄灭前,骤然绽放出一朵明媚娇艳的笑:“当然可以,只是你不想待在侯府吗?”
虽说都是奴籍,但在侯府里当差和在商贾家里当差可也大不一样,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
吉祥坚定地摇头:“奴婢的命是少夫人给的,少夫人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门外的宋淮之神情有些复杂,半晌他转身欲走,耳边却传来如意略带惊慌地声音。
“小姐,莲心的手筋被人挑断了……”
宋淮之猛地抬眸望向屋内的方向,眸子骤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