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弋一在一起的日子就像一杯清水,平淡无波,却让人安心,就如弋一给人的感觉一样。
我和弋一沿着大渠道逆流而上,越走越觉得两岸绿意盎然,原来还是及膝的杂草,然后是一人高的小树,再然后已是几米高的大树了。无意之中,我已悄悄穿越了荒野,抵达绿洲。
“这里上去吧。”
脚下是一条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小路,在茫茫林野中蜿蜒伸向远方,尽头隐没在一片浓郁的绿色之中。
脚下的路突然消失了。我抬头看,一片金黄扑面而来。那黄色不似金子般耀眼,不似麦浪般透着活力。它内敛着,一动不动的停留,仿佛亘古不变的日月一般,一道道似有似无的痕迹,仿佛水面漾起的涟漪,却要隐忍有力,好像下一刻就可以排山倒海而来,泯灭一切。
这就是沙漠边缘。
静谧的世界,与身后的绿色海洋,只是一线之隔,这一线,却是两个世界,犹如人心。
我深吸一口气,灼热的气息连同沙漠的燥热气息,争先恐后的挤进我的胸膛,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内心却是不能言语的喜悦。这是一个真正自由的世界,天地辽阔,地广人稀,没有压力,没有追逐,唯有内心的放逐,此刻的感觉,如此真实。我存在着,在这个渺茫的世界。
我放弃感觉对世界的辨析,撒开双腿,尽情的奔跑,嘴角不自觉的上扬,露出真诚的笑容,我高高举起手,看指缝里透过的阳光,那淡淡的金色,犹如黑夜里的一点希望,照亮我全部的生命。就这样,我不顾一切的奔跑着。我一直想逃,只是从未逃脱过。毕竟,逃避也需要勇气。这一刻,我终于如愿以偿,我自由了。
我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奔跑着。一个趔趄,我狠狠的摔在冰雪上,脸颊深深的埋进了沙粒中,可我未感觉到疼,我翻了个身,索性躺在这茫茫的冰雪上。
仰望苍穹,蔚蓝的天空高远而辽阔,几朵不修边幅的白云懒散的躺着,一如此时的我。不知哪里传来了维族大叔的歌声,响亮清澈,直上云霄,莫不是这嘹亮的歌声惊醒了正在沉睡的苍鹰,于是它翱翔九天之上,俯视四野,意欲找出是谁惊扰了它的好梦。澄澈的歌声直上九霄,直抵灵魂,那份欣喜在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一瞬间,我是多么想就这样躺着,与天地融合,化作一缕风,一朵云,一片雨,都好,就这样自然而恬美。
“弋一,你知道吗,奔跑是一种勇气。拥挤的时代,我们总是步履匆匆,不是我们在着急什么,而是所有的人在疾走,我们不得不前行,于是我们失去了很多权利,比如闲庭散步,比如逆风奔跑。”
“我相信,无论经历多少,在冥冥中,总有一个结果等在那里,我穿越千山万水,终究逃不过那个结果。”
“你要学着改变,也许不能改变什么。”
“抉择对我来说是痛苦的。”
“也是,思想是自己的,我不能强求你像我一样思考。”
穿过并不辽阔的沙漠边缘地带,我们脚下的路被一条天堑拦腰截断。
入眼的是一条水面宽阔的大河,河面浩淼,水清且明,河底的沙石粒粒可数,看的人心生荡漾。我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古人常说流连忘返,原来自然之美,真的可以令人折腰。
我在水中徜徉良久,观望岸上的弋一。
河岸边是茂盛的红柳,这个季节,红柳开花了,细细碎碎的小花,聚成一片一片的,大红色的红柳花仿佛一张织的细密的云霞毯子,弋一穿了黄色底上印着反复花纹的长裙,长长的头发,抱膝坐在云霞中间,微微抬起头,仰望着天空。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知道,此刻的她思想定然游离天外。这是寂寞的姿势。
我横跨长河,游向对面,想看看河对岸茂盛的胡杨林里到底藏着什么。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总是犹豫不前,轻率的决定,果敢的行动,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就像我想吃西瓜就吃西瓜。”
我穿着内裤,光着膀子,站在炎炎的烈日下,对着眼前一片长势茂盛的西瓜地,心中一阵得意。这叫天随人愿,我人品好的没辙。
一路摸下去,总觉得瓜都没熟,我郁闷了,大夏天的,就是脸皮再厚也给它晒透了,为嘛这西瓜比我脸皮还厚呢。
“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
我抱了两个大大的西瓜屁颠屁颠的往回走,真觉得骄傲无比,这就是传说中的梁上君子。不对,我这是渴了,想吃西瓜,维族老大叔那么热情好客,肯定不会跟我计较的。
我总觉得有东西跟着我,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回头看看,四周除了我就没人了。
我就纳闷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难道是传说中的魑魅魍魉!心中猛然一惊,我拔腿就跑!
这下我终于看清是什么东西了。
一条灰不溜秋的土狗,大概到膝盖那么高,站在瓜田里真看不清,它这一跑起来,连吼带叫的,我是看清了,也后悔了,我能跑过一只狗啊。
我觉得我现在比刘翔都厉害,别说一百一十米跨栏了,就是给我个马拉松,我都能在屁股后面按个火箭炮一分钟冲到头。还好没人看到我这光辉的形象,要是有人在,指不定把我当哪个原始部落的野人看呢,连衣服都不穿的。
刚做完刘翔,我又做了郭晶晶,那四五米高的河岸我就这么英勇无畏,一往无前的跳下来了。
落水的一霎那,我觉得我就是个英雄,多了不起。
“瞧,这两个西瓜可是我冒死从狗嘴里抢下来的。”
“你还跟狗抢吃的啊。”
“什么叫跟狗抢吃的,是狗跟我抢吃的。”
“有差别么。”
“有,我在前面,狗在后面。”
弋一冲我翻了个白眼,我觉得她翻白眼的动作特别可爱,好像还夹杂着对我深深的谢意,于是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很仗义的笑笑。这点绅士风度咱还是有的。
“你认识西瓜么。”
“认识,肯定认识,我都吃了这么多年西瓜了。”
“也是,你认得西瓜但不认得打瓜。”
“打瓜是什么。”
“就是你从狗嘴里抢出来的这个。”
弋一把两个西瓜,不,是打瓜放在我怀里,我就不淡定了,这玩意长得跟西瓜一样,个头也差不多,怎么能不是西瓜呢。
“老兄啊,你起码得是个西瓜吧,我为了你都跟狗拼了,你就不能当一次西瓜啊。”
“它是西瓜它兄弟,半个西瓜。”
弋一折了个红柳枝,上面一串红红的花,抖阿抖的,很漂亮。我看着心情自然就好了,也不管它是不是西瓜它兄弟了。抬手把它们扔进了河里,它们在河里扎了个猛子,顺着河水飘远了。
“看哪个贪小便宜的家伙会把它当西瓜捞回来。”
我喜欢胡杨书的叶子,一片一片,长得比袁大头大不了多少,上面是绿色的,下面蒙了一层灰白色的毛毛,风一吹,哗啦哗啦乱响,满眼的银色,特好看。就是长得不太高,枝枝杈杈的,看着像个毛头小孩子。
我和弋一攀着树枝爬上枝头,扑面而来的景象令我晕眩。
宽阔辽远的原始胡杨林,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胡杨林中间有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蜿蜒流向远方,再往远处眺望,是一片碧海一般的棉花地,连着远处并不高俊挺拔的山丘。正直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好似铜炉铁水融了一般,浩浩荡荡,喷涌而来,映的天上地下一片光华万里。
“胡杨树,活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它的坚忍和执着没有人看得到,但它无怨无悔,矢志不移。”
我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这样的景象了,心中的震惊,不能用言语描述,脑海中只留下了一句话,“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依然,不能表露出心中的震撼。
震惊之余,不免感叹。天地浩淼,我站立其间,是多么渺小。世人与蝼蚁,以为自己手中的一点天地便是整个宇宙,殊不知这不过是窥得自然造化的一点皮毛而已。
我突然领悟苏颜的话的意思。行走是为了活着,唯有行走,才是生命奔向真实的唯一途径。
我为这样的想法而颤抖不已。我害怕行走。它不同于逃避,要有漠视一切的勇气。
“弋一,我想有一天我也会走的,会在一个黎明即将到来的黑夜,在一个烟花盛开的夜晚。”
“我不会去送你。”
“我知道。就像我们相遇的时候一样,一切都那么平淡,那么顺其自然。”
“那苏颜呢。”
“我其实没有那么怨恨她,只是我需要时间。我会好的,像我这样把良心喂狗了的人,不会记仇的。”
“一切都要在来的及以前去做,别让自己没有后悔的余地。”